兴化：水乡早茶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喝了水乡的早茶，无论走到哪里，也忘不了家乡的味道。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家，昏睡一天醒来，迷迷瞪瞪地对父亲说：“明天去喝早茶吧？” 父亲笑着说：“以前叫你去喝早茶，你老是不肯，怎么今天自己主动提出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在外面，早饭总是对付过去，就开始想念家里喝早茶的感觉了。”

　　然而，早茶却没喝成。母亲从菜市场称了半斤温热的百页，切成线般的细丝，煮沸水，将百叶和蒜苗倒入锅中一烫，盛起来浇上麻油、酱油，撒上白糖，家常干丝新鲜出炉。泡上好茶叶，一家人围坐，一口茶一口干丝，真惬意！

　　“早上皮包水”

　　我的家乡兴化，是苏北的鱼米水乡，有“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说法，即早晨上茶馆，晚上去泡澡。喝早茶，是本地的美食习惯。水乡的早茶，就像兴化的“千岛湖油菜花”，有其独特的味道。

　　从前家住水乡小镇，逢到周末，全家人一起去茶馆喝早茶。晚上临睡前，母亲便会叮嘱我第二天要早起。到茶馆喝茶，如果不早起，就会找不到座位。

　　母亲早上5点多就会叫我起床。有时赖床赖得久了，见家人都已整装待发，于是嘟囔一句“给我带两个包子”，便又闷头大睡。若是家里来客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懒觉的。迷迷糊糊起床刷牙时，母亲已经蹬上自行车，去茶馆占座了。

　　小时候，镇上有好几家茶馆，依稀记得三桥茶馆是最红火的。可惜我求学归来后，三桥茶馆早已关门了。

　　母亲说，光明楼的鱼汤面好吃，但干丝煮得好的，还是小郑茶楼，所以每每要去喝早茶，都会犹豫纠结一番。而我总是抵制不了鱼汤面的诱惑，选择去光明楼。

　　光明楼开市有七八年，茶馆不大，内有十多张八仙桌、两个小包间。清晨6点，这里已经坐满了人，热闹地聊着天，上到国家大事，下至街景巷闻，无所不包。没有位置的人，只能站着等座。每次喝早茶几乎都会遇到熟人，相互打个招呼，时而一起拼个桌。

　　喝早茶，讲究的人会自己带茶叶，龙井、铁观音、碧螺春等。熟人间还会分享各自的茶叶。我们到茶馆的时候，母亲已经用开水将茶杯和筷子洗过一遍，接着，父亲泡茶，母亲去前台买筹子。

　　买筹子即点早茶，这时一定要嗓门大，不然就可能抢不到这一波的最后一屉包子。茶馆生意太好，人手常常不够用，吃早茶的人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前台拿一茶瓶开水，放到桌边，边喝茶边聊。

　　早茶的第一道菜叫“茶头”。茶头一人一份，百页切得细如发丝，在小碟中央堆成塔状，配上嫩黄的甜生姜、艳红的花生米、大蒜根白、青椒红椒等，塔顶撒上一层白糖，颜色搭配，就像水乡人的生活一样丰富，色香味俱全。

　　吃着茶头，热腾腾的煮干丝就上桌了。干丝用精制的豆腐干切成，绵软洁白，配上牛肉、鸡肉、河虾、木耳、竹笋等烹制。煮干丝的汤头必须使用鸡汤或者骨头汤，味道鲜嫩，营养丰富。

　　跑堂直接将蒸笼搬上桌，掀开盖子是热乎乎的点心。“杂笼”里包括所有的点心品种：三鲜菜包、豆沙包、小笼猪肉包、蟹黄包、虾仁烧麦等。大蒸饺状似扁豆，方言叫“扁头角儿”，吃的时候不能鲁莽，要先咬一小口，慢慢吸出里面滚烫的汤汁，否则一着急就会烫到舌头。我小时候还有一种糖包儿，馅儿是红糖，现在早已无迹可寻。

　　喝了茶，吃了茶头和煮干丝，尝过点心，最后还要来一碗面条。茶馆一般有两种面，即鱼汤面和雪菜肉丝面。我小时候喜欢吃雪菜肉丝面，长大了却偏爱鱼汤面。大概是经年在外，雪菜肉丝面常有，而鱼汤面却只是家乡独有。

　　鱼汤面的汤很有讲究，取新鲜的鲫鱼下锅油炸，配熟猪油、猪骨、黄鳝骨、虾等，文火反复熬制，汤起厚后过滤沉淀。汤要熬上大半夜，直至汤稠如乳，再下细面。端上桌来，喝早茶的人自己拌上适量的盐，汤白面匀，鲜而不腻，劲道十足。

　　吃完面，这早茶才算喝完，打包完剩下的点心，离开时才8点左右。茶馆里的人互相道别，各回各家，各忙各的事情。

　　家乡的味道

　　对于水乡人而言，喝早茶的重点不是吃什么，而是吃的过程。全家老小，亲朋好友，围坐一桌，其乐融融。早茶喝得心肠暖烘烘的，碧悠悠的日子就这样过起来了。

　　水乡人勤劳地工作，安逸地生活。古代兴化地方偏僻，四周环水，交通不便，有“自古昭阳 （兴化别称）好避兵”的说法。兴化自古出文人：“难得糊涂”的郑板桥、文学名家施耐庵、“东方黑格尔”刘熙载、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毕飞宇，也有“世界棋后”侯逸凡。

　　离开家的前两天，朋友喊我喝早茶，将我领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店里只有十多张桌子，喝早茶的人并不是很多。朋友说：“我们这是来得晚，来早了肯定没位置。你别看这店小，可是远近闻名的。”

　　跑堂在旁边笑着搭腔：“酒香不怕巷子深嘛。我们一早上要卖两百多碗鱼汤面呢。”

　　店老板去采购明天的食材，只剩老板娘和跑堂在店里。老板娘搬着大笼屉说：“你们今天运气好，还剩下最后两碗鱼汤面，要是往常，这时候来只能吃包子了。”

　　鱼汤面的汤是老板娘凌晨两点开始熬制的。最后两碗端上来时，我挑了一些细盐，撒上胡椒粉，喝一口汤，香浓鲜美；吃一口面，滑嫩劲道。

　　老板娘笑着说：“好吃吧？在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鱼汤面。”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喝了水乡的早茶，无论走到哪里，也忘不了家乡的味道。

　　本刊记者/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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