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是 一件不酷的事

　　地球毁灭也能一个人活

　　茉莉小姐到25岁为止，从来没对一个男人产生过“非他莫属”的情意，也算是一种不大不小的遗憾。在见到蓝妞的男朋友之前，她认定一见钟情是一件非常不酷的事，就像约翰·休斯的处女作《十六支蜡烛》里说的，“过度挂念跟你没多少发展的人是不正常的。”

　　做了25年的正常人，遇见蓝妞的男朋友那一刻，她突然变得不正常了。

　　追溯到同蓝妞一起成长的少女时代，或者遥望可以预见的未来，凡是蓝妞有的，她都有。只有这一样她没有，而正是这一样，是她唯一真正想要的。

　　内心深处，她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可就像被巴甫洛夫训练过一样，只要一想起他光彩熠熠的脸，她就必然会想起十八岁那年蓝妞为她挡自行车的事，然后被愧疚感吓得挪不开步子。要是有个朋友愿意为你挡车，别说摩托车、汽车、公交车，就是自行车，你也该庆幸了。

　　她拼命抑制自己，每次见面，她不怎么同他搭话，有时候甚至到了视而不见的程度。“你是不是有点讨厌他？”有次聊天时，蓝妞问她。

　　“没有。”

　　“他觉得你特别不喜欢他。”

　　天啊，她不喜欢他？她喜欢他，不仅如此，她爱他！她喜欢他喜欢到担心如果不抑制自己就会被蓝妞发现，或者变成夺最好朋友的男朋友的那种女人——不知羞耻、不知感激的冷血动物和麻烦制造者——在过正常人生活的那些年里她最鄙视的人。

　　蓝妞生日那天，茉莉反复涂了三遍睫毛膏。既然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心意，她希望他能看到她漂亮的眼睛和眼睛里的温情。她长时间地看着镜子，考虑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蓝妞有，而她没有的。为什么他会选蓝妞呢？

　　生日聚会，蓝妞喝多了之后，变得像一个傻瓜。茉莉不明白，如果任何女人有了这么好的男朋友，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喝醉。她一会儿冲着她的两个表妹哈哈大笑，一会儿又硬拉着茉莉跳舞，跳着跳着还差点吐了，而她的男朋友用饱含爱意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维纳斯。

　　“蓝妞，我还有点事，我得先走。”

　　“太不够意思了，小茉莉，这还不到十一点。到十二点再走！别害怕，一会儿叫我那位送你回去。”现在蓝妞开始叫她男朋友“我那位”了。

　　就是叫你男朋友送我才害怕呢。只要不和他肩并肩，她就是碰见猛虎蛟龙也不怕。“不行不行，他也喝酒了，不能开车。我自己走回去，就一刻钟时间。”

　　“亲爱的，你送她回去。年轻姑娘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

　　茉莉一点也不感激命运三女神让她和他独处，蓝妞怎么能这么傻呢？她想。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她又这么傻，所以茉莉有义务照顾她，而不是撬她墙脚。

　　冬天的大海会结冰吗

　　一出餐馆她才发现，下雪了。鹅毛大雪在寒冷的夜空中旋转，在十二月昏黄的路灯下，飘向大地。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你回去吧，”她对蓝妞的男朋友说，“我走回去不用一刻钟。”

　　“那怎么行啊，让你自己回去，我们怎么能放心？”他说的是“我们”。“我陪你一起走回去吧。”

　　雪花在他周围像萤火虫一样飞舞，不一会儿，他的头发贴上了一层晶莹的雪花。

　　这种经历不太常见：你和一个人相伴而行，却一路无语。茉莉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她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闷头往前走，唯一的目标就是十分钟之内走完全程。蓝妞的男朋友时不时地说些“这是今年的初雪”、“明天会降温”之类的废话，不一会儿也安静下来。

　　在一条不算怎么陡的坡路上，茉莉为了赶快回家也没有减慢速度，结果脚下一滑，一下子蹲在了一棵松树下，扭到了脚腕。她说服蓝妞的男朋友，剩下的路她要打车回家，可是他站在路口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一辆空车。有这功夫，挪也挪回家了，她想。

　　还有五分钟的路，他架着她，总算是到了楼下。他太高了，她伸直胳膊也攀不住他的肩膀，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只能勾住他的脖子。对不起了，蓝妞，但是我已经尽力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永远照顾你，可是这塞壬之歌一遍又一遍地撞击我的心门，就要把我淹没了。

　　到了家，蓝妞的男朋友用没有扶着茉莉的那只手在墙上摸索电灯开关，他为了迁就她低下身，他的侧脸碰到了她的头发。她没有躲开。她感到他的嘴碰了她的头发一下，又移开了。她没有动。

　　他寻找开关的手不再动了，她知道他已经找到了，可是灯仍然没有亮。她用力踮起脚，把她的嘴唇印在他的侧脸上，他也没有推开她。他抱着她的手稍微加了一点力，什么蓝妞、挡自行车、八年友谊，她什么都不再想了，因为这一刻，在这个她盼望已久的悠长的吻中，她已经来到了世界之巅。

　　《圣诞颂》的旋律在黑暗中升起，圣诞节那天，蓝妞和茉莉一同把手机铃声改成了钢琴曲。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被迫回到现实，她放开了梦寐以求的蓝妞的男朋友，在口袋里摸出手机。

　　不是她的手机在响，是他的。原来他也和蓝妞设置了同样的铃声，茉莉从来不知道。

　　“到了，刚到家，我马上回去。”他说。

　　她打开灯，灯光下他的脸看起来那么茫然，像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一样。差一点，她想，差一点就无法挽回了。

　　第二天，她收到了蓝妞男朋友发来的短信，问她扭到的脚好些了吗？那之后，两人不再联系了，茉莉还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私下联系了。十天之后，他又打来电话，她告诉他扭伤已经完全好了。他们聊了很多，他说他小时候在冰封的河面上滑冰，扭伤了脚，一个月都没去上学，那是他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聊着聊着，从扭伤聊到冰封的河面，又从河面聊到了冬天的大海。“冬天的海面会结冰吗？”他问，他从来没见过大海。

　　她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大海，“不过是在夏天。”

　　“明天我们去看海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而她的手却颤抖起来。

　　“蓝妞有空吗？”她问。

　　“蓝妞要陪她失恋的表妹去动物园散心。”他说。

　　一阵难堪的沉默，茉莉以为他就要挂断电话了。

　　“一起去吧，”他说，“看看冬天的海。”

　　“好啊。”她说。

　　逃不出的阴影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星光洒在她的床上，也洒进悸动的心里。她无法控制地想象，她和他在海边漫步，追逐嬉闹，手牵手一同迎向漫上柔软沙滩的浪花。直到凌晨，她才恍恍惚惚地睡着。一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已经取代了昨夜的星光，可是夜晚半梦半醒中的柔情却也消失殆尽了。

　　她只感到害怕。她似乎看到了她和蓝妞的男朋友越走越近，她开始无法自拔。她看到了蓝妞知道最好的朋友和男朋友背着她搞的小动作后，泪流满面，叫她滚出她的生活。她看到这一切发生，她失去了蓝妞、信任和很多很多，包括蓝妞的男朋友。

　　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就是没法踏出家门，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因为她知道，一旦和他见面，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不管蓝妞会不会知道，不管自己会不会和他开花结果——先不说果实是甜蜜的还是酸涩的，她将永远无法抹去这个污点：她试图抢她最好朋友的男朋友。

　　约定的时刻过去了，这是被地狱之火燃烧过的难熬的时间，她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一切都结束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蓝妞的男朋友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蓝妞的订婚宴上，那时候他不再是蓝妞的男朋友，而是她的未婚夫了。蓝妞说他们会在第二年夏天结婚，茉莉明白，他一辈子都会和蓝妞黏在一起，而她自己，再也逃不出这个阴影了。

　　在走廊里遇见他，茉莉觉得如果装作不认识或者那个约定从来没发生过，那就太傻了，只会让她和他之间更尴尬，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洒脱。

　　“抱歉，那一次我没去，我做不到，我不能伤害蓝妞。”她要把事情一次说个清楚，她要让她自己没有机会，彻底无路可走，当话一出口，她顿时为自己深深感动了。

　　“我知道，”他说，“我也是，我也没有去，那天蓝妞给我打电话，她和她表妹吵架了，让我去接她……”

　　茉莉什么都没听清楚，只知道那天他也没有去。

　　文_夏礼 设计_兰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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