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青春最大的挫折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青春,凤凰城,感恩节
  • 发布时间:2014-05-05 10:01

  脑门上硕大的青春痘破了,他遇见了范明。

  陆海川不小心挤破了脑门上的一颗青春痘,血水带着脓水,子弹似地冲出来,落在面前的书页上,他没带纸巾,正想把书合上,却有一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陆海川接过,慌忙地擦拭那个句子,“No matter the ending is perfect ornot,you cannot disappear from my world”(无论结局如何,我的世界只有你),不敢抬头。

  这是陆海川与范明的初见,是陆海川到达丹佛的第二个星期。就在一个星期以前,他还挤在北京海淀的一家医院的皮肤科,为他脸上螺蛳塞满河床般的青春痘求解,医生对他的母亲说:“给你儿子找个对象吧。”

  陆海川待在图书馆,是为了写一封情书,给大学时的女友任纤纤。任纤纤在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与科罗拉多州的丹佛之间,有近两个小时的航线距离,她本科一毕业就出国了,陆海川却必须留在国内,在父亲的公司里学习业务,因为那家不大却绝不算小的公司,最多五年后,就会交到他的手里。

  机场送别,任纤纤说等我回来,陆海川答一言为定。

  半年后,陆海川收到一张寄自凤凰城的明信片,“在美国,大家习惯寄明信片,在美国,每一对走到一起的留学生情侣,都是因为寂寞。对不起。”陆海川拿着那张明信片,直到午夜降临,看到任纤纤的QQ头像没有如往常那样闪烁,才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这个头像不会再亮了。的确,它再也没有为陆海川点亮,虽然他可以确信,她只是单方面与他失联,而并非面向全世界的失踪。

  半年后,陆海川终于做通了父母的工作,来到美国,为给任纤纤写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而在科罗拉多州州立大学图书馆博览群书,绞尽脑汁时,脑门上硕大的青春痘破了,他遇见了范明。

  站在巨大的冰柜前,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像两座冰山。

  第二次见到范明,是在感恩节的派对上。按规矩,每个人带一份自己做的吃食,陆海川搞了个刀拍黄瓜,没有酱油与蒜,只好淋了一堆意面酱在上面,黄瓜浸了盐,流出很多水来,洒了陆海川一身。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陆海川看见又是范明,气鼓鼓地接了纸,心想你是专门派来看我出丑的吧。陆海川擦干衣服,故意离范明远远的,直到她打开饭盒,露出一个个金元宝似的饺子。借着赞美的人群的掩护,陆海川悄无声息地接近那盒饺子,饺子是煎熟的,底部焦黄,被分层码放在饭盒里,骄傲地站立着,挺着韭菜鸡蛋虾米的小胸脯,陆海川伸长胳膊挟起一只,边嚼边说“这位同学,手艺真好”。

  陆海川吃了范明的饺子,才算真的与她相识了。得知范明的家在廊坊,陆海川说,哎呀,老乡。范明又夹了一个饺子到他的盘中,懒得揭穿他的套近乎,北京人只有在国外,才承认跟廊坊人是亲戚。

  蹭吃蹭喝是陆海川的强项,他那开公司的父母尽管没有教会他做家务,却教会了他礼貌、修养以及如何让他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服务。

  从最初的每周来一次,到后来的三次、四次、五次,终于,陆海川将几张钞票摊在范明的桌上,说能干的小老乡,让我跟你搭伙吃饭吧。“可以,那你要洗碗。”范明不客气地说,陆海川纠结了一会儿,只好答应了。

  范明比陆海川早来一年,考了驾照,每逢星期天,她会约几个同学,借一辆车,去中国城的超市采购食物。自从陆海川将自己的钱交给范明,就每个星期缠着范明带自己去超市。范明起初不同意,觉得他不能干什么活儿,还要占一个人的位置,陆海川委屈地说,范明我可告诉你,在北京的时候,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逛超市,我妈求我,我都不去。

  范明只好带他一起去,两人却常常因为“价值观”的不同而产生争执。陆海川要吃海鲜,范明嫌贵,陆海川说我自己出钱,范明说那我不做。两人站在巨大的冰柜前,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像两座冰山。忽然,陆海川的眼泪决堤而出,范明立刻慌了,买了最便宜的花甲,还是一人出一半的钱。

  晚上,范明做了姜葱炒花甲,陆海川吃完,擦擦嘴,坐直了身体,目光直视范明。

  “范明,我想郑重跟你说一件事。”

  范明正专心地挑盘子里剩下的花甲肉,闻言,放下筷子,也抽出一张纸擦嘴,心却咚咚跳得厉害,眼睛只敢看着陆海川的嘴巴。

  “神厨,我们做朋友吧。”陆海川的语气里面充满了调侃。

  范明被激怒,挥起拳头,捶打陆海川的后背,陆海川没防备,疼得咧嘴。“哎哎,别打了,我说的是一生一世、一生一世的朋友。”

  妈的,你真是个廊坊土鳖。他骂道。

  妈的,你这个北京人渣。她回敬。

  任纤纤的回信,陆海川在第二年的圣诞节前才收到,距离他写信告诉她,自己为了她而远涉重洋,来到美国,已经一年多了。

  “我的QQ被盗了,刚找回来。所以,我才看到你的信。知道你来了美国。圣诞节,我去你那儿,如何?”

  陆海川当然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了,女人在说谎时,都喜欢用句号。何况,他们本来是一个圈子里的,在共同的同学之间兜兜转转,虽然大家天各一方,却谁都知道谁是怎么回事。

  “别来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陆海川说。

  “正好,我来看看你的新女朋友。”

  无论同意还是不同意,任纤纤都会来,如果说范明是女孩,任纤纤就是女王,她不想放手的,谁都抢不走。

  任纤纤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踩着高得不能再高的高跟鞋,出现在机场。陆海川紧紧地拉着范明的手,范明的手心里涌出许多汗水,使她的手像泥鳅一样滑腻,好几次都差点滑出陆海川的手心。

  陆海川让范明别怕,范明嘴硬,“谁怕了”。

  他们借的那辆墨绿色的老奔驰,是被任纤纤光着脚丫开回大学城的。

  “你老婆挺厉害啊,把你的青春痘都治好了。”任纤纤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中的陆海川说。

  “必须的。”陆海川回答,眼疾手快地捉回了范明试图逃脱的手。

  洗菜的时候,范明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被陆海川握得麻木,她将它们牢牢地浸在冷水中,黄昏最后的光线从墙上的小窗透进来,在水面下苍白的小手上绘出七彩的图案。范明着迷地看着光影的变化,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开始急急忙忙地做饭。

  那顿饭,在范明平日的水准之下十厘米不止,陆海川却吃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任纤纤雪白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漫不经心地挟菜,吃一口,休息半天,红润的嘴唇无声地动着,如同水母伸展自己美丽的身躯。范明的心里无缘无故地含着一块委屈,话梅干似地,越含越酸,竟然从胸腔酸到了鼻腔,眼看着就要流泪,陆海川的大手牢牢地盖在范明的膝盖上,“昨天打球摔了,还疼不?”他问,范明摇摇头,甩走了心里的那块话梅干。

  晚上,任纤纤住在范明与陆海川的房间里,与范明睡同一张床,她鼓胀的胸部使范明整个晚上如履薄冰,任纤纤却满不在乎地将腿架在范明的腿上,一直睡到早晨九点。

  送走任纤纤,范明与陆海川去超市,陆海川又提出买海鲜,范明二话没说,买了一块又重又大又新鲜的螺肉。

  “明天不过了?”陆海川看着范明的眼睛。

  “不过了,反正咱们也不合适。”范明眼中的平静激怒了陆海川。“妈的,你真是个廊坊土鳖。”他骂道。“妈的,你这个北京人渣。”范明回敬。

  发作完,两人愣在那儿,似乎都在回忆,他们究竟为什么吵架。

  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睡觉的人,转眼之间,他与她唯一的联络,除了记忆,就只剩下记忆。

  冷战持续了一周。第七天晚饭时间,陆海川出现在范明的门口,说“任纤纤的确很可爱,但我爱你”,范明将陆海川让进房间,看他狼吞虎咽地吃桌上的剩菜。“你只是爱我为你做的菜吧”,范明想说,却又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句话。

  没有爱情是无缘无故的,既然她既没有任纤纤的美貌,又没有她的可爱,一手好的厨艺作为爱情的资本其实也不丢人。

  随后的两年,范明与陆海川再未吵过架。

  2012年初,陆海川硕士毕业回北京,范明的博士还有一年。机场送别,陆海川说,我等你回来,范明说好。

  “你要说一言为定。”

  “好,我说一言为定。”

  陆海川转身通过安检时,范明也转身冲入了涌动的人潮。陆海川打来电话,怒气冲冲地质问,范明,三年感情,换不来你目送我离开?范明已无力回答,她撞在一个中年女人身上,险些跌倒,眼泪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们在异乡的土壤彼此温暖,当你身边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温暖源,我其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光源。”这条短信,早已存在范明的手机里,她挂掉陆海川的电话,轻轻地点了发送键。

  飞机腾空而起,陆海川恨范明,不是恨她的无情,而是恨她选择了一个最残忍的时刻,让他在万米高空,孤独地咀嚼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无法辩解甚至不能倾诉,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睡觉的人,转眼之间,他与她唯一的联络,除了记忆,就只剩下记忆。

  最美的爱情在寂寞无助时,最好的婚姻在衣食无忧时。

  范明没有像任纤纤一样忽然失联,她的QQ头像在北京时间的深夜时分会准时亮起,那是科罗拉多的中午。已经迅速投身于父亲公司,以副总身份接下许多应酬的陆海川,多半时候,此时并没有睡觉,他或者在麻将桌上,或者在夜总会,带着一身酒气,打开手机QQ,看着范明安静的、明亮的头像,像一阵春风,跨越北京的雾霾、沙尘,翻越高楼、幕墙,经过纷繁复杂的排风管道,吹在陆海川的脸上。

  陆海川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看到,她端着微波炉热好的饭菜,坐在电脑前,挺直着上身,小小的胸脯紧紧贴在肋骨上,消失了一般。她认真地查课题资料,偶尔吃一口饭或者与朋友聊聊天。“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无趣”,陆海川想,笑着摇摇头,陪唱女郎的身体,忽然紧紧地压在陆海川的脊梁上,像锤子钉钉子一样,将他对范明的思念,牢牢地打进了他的身体。

  父母已经为陆海川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一个排的相亲对象。

  “我在美国有女朋友”,陆海川直着脖子说。

  陆海川的母亲20年前是东北某县城文工团团员,一直乡音未改,“知道。乖儿子,要不你脸上的青春痘咋好的?不过呢,恋爱归恋爱,结婚归结婚,最美的爱情在寂寞无助时,最好的婚姻在衣食无忧时。”母亲背台词似地说。

  你将来走得越远越好,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这样的人留恋。

  “昨天又相亲了,煤老板的女儿,黑得跟个煤渣似的。”陆海川给范明留言。第二天,范明才回复,义正词严地教训他:“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请尊重女性。”陆海川在心里默默地“靠”了一句,再说起类似的事情,变成“昨天又相亲了,据说女方家有上亿资产,女的条件还行,但不是我喜欢的款。”

  “今天我爸发飙了,说人家姑娘那么好的条件,为啥我一个都看不中。我告诉他,我有心上人了。我爸说了一个字,屁。”

  看到这条留言的那一天,范明在试验中出错,烧杯炸了,眼角被一小块尖锐的玻璃划出很深的口子。她没有回复,却一整天都在想这句话,想着想着笑了,想着想着又哭了。

  自陆海川走后,范明的手机再未关过。

  陆海川的留言,像雨水过境的春天,时辰往夏天走,雨便越来越少。终于,有一个夜晚,范明没有听到熟悉而温暖的QQ信息提示音。此后的一天也没有。

  蒸汽机车似的北京,终于融化了他们在科罗拉多空旷的原野与草地上构建起的那个童话城堡。

  2014年春天,范明接受导师邀请,成为一名助教。

  2014年春天,陆海川与一位上市公司老总的女儿结婚。

  陆海川邀请范明参加婚礼,不要红包,每人还发5千块钱,食宿车票全额报销。

  “你知道的,我不习惯那种场合。”范明说。

  “当然知道,你就是个廊坊的土鳖。”陆海川的话是硬的,语气却软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范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冲破那熟悉而陌生的温柔,故作平静地反驳:“错了,我是治愈你青春痘的一贴膏药。”

  “不,你是我青春最大的挫折。”说完,陆海川忽然哭了,“我曾经恨过你,现在想通了,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永远记住你。”

  范明一个人,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试验室里,不断重复地做一个简单的化学试验:碘单质在不同溶剂中的溶解性。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这个高中的化学试验中,范明第一次学到了相似相溶原则,也是在那一天,她的父亲工伤去世,却无法获得应得的抚恤金,母亲在深夜痛哭,反反复复说一句话,你将来走得越远越好,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这样的人留恋。

  文_艾小羊 设计_Fe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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