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是一抹月光——建筑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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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1-15 09:04
编者按:每一位建筑师对建筑的认知与思考,随着时间的不断积累会逐渐形成一套适用于自身发展的独特见解,这些见解也会反过来指导建筑师对项目的选择与设计。浙江大学建筑学教授贺勇以自身经验为基础,用一种诗化的语言将其对建筑“大”与“小”、“图”与“物”、“城”与“乡”三个方面的思考娓娓道来:“大”了不一定强,“小”了反而精;从图到物,是一个建筑获得生命的过程;乡村建筑率真、自然,更接近建筑的本质,直击人心底里那一份恬淡与温暖。
大与小
当我还是一个建筑系学生的时候,总梦想着有一天能设计建成一栋大房子,可工作之后,不仅事与愿违,而且设计建造的房子越来越小,这一方面固然源于各种机缘巧合,但另一方面也是个人的价值取向与主动选择的结果。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渐渐感到房子越大,建筑师的成就感却越小。对于一栋大房子,先不说领导、业主的干预,单是结构、机电工种的制约,就让建筑师不断妥协,于是在一轮又一轮修改之后,建筑师的那份初心与豪情也悄悄泯灭,最后沦落为仅为完成任务的无可奈何。可是换成小房子就不一样了,在这里,与之相关的功能、空间、形态、结构、室内和景观等几乎都有可能处在建筑师的主导之下,于是这些要素得以配合起来,最终给建筑一个完美呈现。建筑师巴拉干(Luis Barragan)、穆科特(Glenn Murcutt)的作品无不证明了这一点,安藤(Tadao Ando)好的作品也当数早期的那些小房子。
“小”是一种体量的表征,也是一种工作方式与生活状态。西班牙建筑师巴埃萨(Alberto Campo Baeza)的事务所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始终只有三个人,我问他为什么不做大,因为以他如此高的声望,这将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可是巴埃萨说,他不想把时间花在人的管理上,他更愿意专注于建筑本身。此外,他不愿经常出差,而喜欢每天下午六点做健身,巴埃萨如此的工作状态与生活方式让他以一种从容的心态完成了一件又一件触及灵魂的作品。瑞士建筑的设计与建造水准之高,是全世界公认的。在我有了越来越多的瑞士建筑师朋友之后,我发现他们的事务所多是三、五个人组成,规模极小,设计的作品也多是很小的房子,项目地点大多在2到3小时车程的小范围内。如此下来,瑞士建筑师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当地的建造知识与经验,并且能与建设的各个方面保持密集而有效的沟通,还可以频繁地往返工地进行监督、指导,于是高品质的设计与建造成为一件普遍、自然的事情。反观我们当下的设计大院与大师,其设计的项目之大、数量之多、范围之广足以令瑞士人目瞪口呆,可是我们的建筑品质却普遍低得可怜。“大”了不一定强,“小”了反而精,只有500万人的瑞士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
“大”与“小”还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体验方式。在机场、车站、商业综合体如此巨大的建筑里,个体的存在与感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在一个小小的卧室里,你却可以成为它绝对的主人。小空间与环境不仅让人感到亲切、安全,也让人的感官高度敏感、发达。例如在鄣吴镇的公交站里,候车空间部分的竹子是悬挂于顶部钢梁之上的,下部可自由活动,于是当一阵风侵袭过来,候车人的耳边响起的不再是嘈杂的噪音,而是悦耳的竹风铃。此刻,如果你突然想方便一下,可走向那个外表干净的纯白小盒子,在推开最为私密的厕所蹲位隔间的小门时,或粉红或钴蓝的强烈色彩扑面而来。当你蹲下时,因为空间的狭小逼仄,你的头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顶部的蓝天与白云。那一刻,你会发现,厕所原来可以不只有“味”,还可以有诗和远方。
图与物
有的建筑存在于文字之中,有的建筑存在于图面之上,可是真正的建筑却是以物的形式立在场地之中,而且其意义非凡。有人说,正是有了建筑,地平线才得以显现,一个新的生活世界也才得以呈现。从图到物,是一个有趣而复杂的过程。图面上更多的是几何形态的表现,而真实的物有着材料的质感、气味,有着时间沉淀的印迹,更有其所承载的日常生活与丰富多彩的故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一个无论多么精美的纸上建筑都比不上一个建成的丑陋无比的房子。
从图到物,是一个建筑获得生命的过程。从最初材料的堆砌,到空间慢慢围合与显现,在最终粉刷、装饰之后,初始的材料或许会在视觉上彻底消失,可是此刻,一个建筑的生命本体却诞生了。在这个过程中,工匠的手艺、模版表面的肌理、甚至一个小小的施工上的错误都被忠实地记录下来。或许这种记录的结果并不完美,但是它真实,坦率,所以使得在建筑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就赋予了它独有的历史与意义。
无蚊村小卖部既是村里的商业设施,也是村民在此纳凉小憩的亭子,总面积不到30平方米。建造的过程也颇特别,工匠将此地山上的毛竹一分为二,钉在木工板上构成模板,按照墙的位置把模板固定后,将拌好的混凝土注入其中,待其凝固、硬化后,拆掉模板,建筑便完成了。早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过来时,建筑表皮上竹子的肌理便清晰地显现出来,建筑也仿佛在瞬间从沉睡中清醒,变得光彩照人。日子一天天过去,爬藤开始慢慢上了墙,村民们自己搬来了一张桌子、一把躺椅、几条板凳,伴着一壶茶和孩子们的笑声,在此静等阴晴圆缺,花开花落。
城与乡
传统的乡村营建是一个自发、自主的过程,在漫长的时间作用下,从几栋村居逐渐演化成一个个极为复杂的聚落系统。在看似随意、无序的外表下,其内部却隐藏着高度的秩序与关联,特别是人与人之间通过血缘、地缘、族群等各种纽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给空间赋予了一副极具活力的生活场景。再看今日的城市,却似乎正好是另一番景象:看起来井然有序的外表下,却掩饰不住内在的松散与单调。相比深受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等影响而“变异”的城市建筑,乡村建筑更与土地,与生活方式相呼应,真实而自然,因而也更接近建筑的本质。
老百姓建房的时候,很少会考虑文化、传统这样一些宏大的问题,他们只是在自家有限的资金投入下,自主参与设计,就地取材,简单加工,然后按照结构、功能的逻辑以及审美的偏好将其组合在一起。建造过程也是村民间互帮互助,其乐融融。反观城市的建筑,不知从何时开始,设计、建造、投资、使用这原本一体化的四部分被剥离开来,将一个自然、本真的居住需求异化成了一种商品与投机。如今,尽管我们在短时间内可以建造出大量的新城,可是再也营造不出老长安、老北京那样壮丽的古都以及乌镇、宏村那般精致唯美的村镇。
对于城市而言,乡村除了可以体验与消费,其实更应作为一种建筑生成的机制与方法,以此来修正我们在城市里早已固化甚至有点异化的工作方式与态度——那种过于强调自身逻辑、空间与形态表现力的城市建筑的设计方法,将其重新拉回到与场地环境、生活模式、文化观念、建造方式等之间的关联之中,从而带来更加真实、合理的设计与建造。例如位于玉华村口的公厕,其建造所用的红砖、片岩、卵石都取自于当地,其具体的做法都是当地村民所熟知的。工匠也是该村的村民,建造的过程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中午还回家吃午饭、小憩一番。在布局上,一片弧形的墙串起三个三角形的功能单元(男厕、女厕、洗手),形体简单、直接,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就这样——滨水边,阳光下,林荫间,建筑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而建筑师却远远的躲在背后。
结语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建筑。一件件在过去看似毫无关系的微小事件,决定了每一个人今天的人生境遇。每天生活于城市,却有意无意与这里的人和事保持一定距离。作为与城市生活的平衡与参照,乡村作为一种与土地更为紧密的生活方式,赋予了建筑更多率性、自然的品格,这样的房子看似简简单单、明明白白,但是直击心底的那一份恬淡与温暖,恰如头顶的那一抹月光,尽管它从来不会带给你太阳那般的光彩与锋芒,却总是令你心旷神怡、无穷想象。
贺勇:
浙江大学建筑系教授,建筑学博士。曾访问工作于慕尼黑工业大学、马德里圣帕布罗CEU大学、香港理工大学等多个学校。在教学、研究之余,带领研究生参与了大量乡村以及地域性建筑的调研与规划设计实践。
最近5年以来,在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鄣吴镇主持完成多个乡村建筑的实践。这些房子均是一些小型公共建筑与设施,例如社区中心、公交站、小博物馆、公厕、垃圾处理中心、小卖店、蔬菜采摘亭等,本文中所选的3个建筑就是来源于该地方。这些设施规模小,布局散,但它们很好的融入了村镇的整体功能与空间结构之中,促进了该镇公共设施的完善以及村民日常公共生活的质量。作者坚信:地域的才是真实的,小的才是美好的,有人用的房子才是好房子。
文: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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