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理光头？

　　回想起来，朱一发觉得，自己小时候审美方面有点弱智。

　　每次他妈带他理发，朱一发都说要茶壶盖。二十多年后，朱一发才算搞明白什么叫茶壶盖，就是郭德纲那种。

　　从老相册中翻出朱一发五岁的照片，黑白的，皱着眉头，恨谁似的盯着镜头，顶着近乎光头的脑袋，一幅苦大仇深的二逼儿童模样。朱一发恨那些学艺不精的剃头匠毁了他少年英武的形象。直到他小姑戳破真相：不是发型的问题，是脸的问题。这可是亲小姑。真不知道朱一发的爸爸小时候抢了他小姑多少零食。

　　朱一发念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门口开了家理发店，一张竖着的大招牌写着三个字儿：老中青。大意相当于今天的“洗剪吹”。理发师傅是个矮胖矮胖的男人，胖子自带三分萌，朱一发看他很顺眼。前两年金三胖上台，朱一发觉得眼熟，半天想起来像当年老中青的店主，用今天的话说，叫店长。

　　朱一发摘了眼镜坐下，三胖店长拎了剃刀上阵，嘴却一点都不闲着：理发是个好职业，有一身好手艺到哪儿都能吃饱，要说这理发吧，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理得整齐、轮廓，那就是好。

　　要是那时候有朋友圈，朱一发会给这句话点一百个赞。

　　这是一种极简主义的艺术观。朱一发从小就痛恨花里胡哨的东西，听三胖店长说出这样简明又切中要害的话，朱一发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有意思的是，三胖店长不管扯到哪儿，都能以“整齐轮廓”四个字来收尾，就好比杨小果老师的卷首不管扯到哪儿，最后总能以“我不想写”四个字收尾，难得的是每次还都能翻出不同的意思，把苦大仇深写得很惊艳。

　　对于一个理发匠来说，能熟练掌握并运用“轮廓”这种词汇也属难能可贵了，所以朱一发就不苛责他把“轮廓”当形容词用了。在那个嘴炮还很稀缺的年代，既能干活又能吹牛逼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直到剃完头，戴上眼镜的一刹那，朱一发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发型：小黄人。——轮他妈的廓！可惜理发台上没有一把刀。

　　从此，朱一发对理发看淡了，对一切天南海北的嘴炮也敬而远之了。升到高中，学校流行光头，男生有三分之一都剃了光头。朱一发也有点心动。适合光头的头形有两种，第一种是地球形，代表是蒋介石、孟非、乐嘉、徐铮……

　　第二种是卤蛋形，代表是贝克汉姆、马布里。而最忌讳的光头是倒卤蛋形，卤蛋依然是卤蛋，但尖头朝上。这和瓜子脸是一样的道理，瓜子脸虽然好看，尖头朝上就不行了。

　　朱一发最终没有理，因为害羞。过了好多年，等到朱一发不那么害羞了，周围的环境又不崇尚光头了。“毛都没有”会给人一种很屌丝的印象。哪怕一个人头上的毛再少，也要伸直拉长，均匀覆盖到每一平方厘米的头皮上，给人一种wifi信号全覆盖的感觉。

　　纵然如此，地中海也成了办公楼里锐不可当的大趋势。没办法，地中海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向世界吐露他的努力和无奈的方式，很含蓄，也很直率，头顶几撮儿疏疏落落的稀树高草烘托出一种热带草原的景观，中间围着一潭湖，没准儿还会有斑马和长颈鹿出没。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世界：你知道我有多拼么？

　　大概一个男人就是这样成长的吧，从“毛都不在乎”的年纪慢慢走到“还在乎毛啊”的年纪。虽然意思都差不多，心境却不一样，前者是少不经事而无畏，后者是身不由己而无奈。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你在乎不在乎，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这让朱一发觉得自己能记恨那个“整齐轮廓”的店长十多年，也是够拼的。你生命中有多少人能让你记恨十年呢。想到这里，这种记恨也就无从生起了。

　　撰文_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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