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老了 却从未长大

　　妞：

　　你老啦。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蓬勃如一头小兽的你，终于也败下阵来。你很淡定很高贵地，在清早的浴室镜子前，假装没有对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失望惊讶，慢慢地按照程序涂上三层面霜。涂最后一层的时候，你的视线在面霜瓶子上停留了一下，它有一个动人的名字：逆时空。

　　你突然有一阵爆笑的冲动，为了这样的戏剧化。一瓶小小的面霜，居然起了一个穿越连续剧的名字。好像它真的能改变什么似的。

　　但女人不就吃这一套吗，包括你。否则，你干吗自觉自愿地奉上四位数字的信用卡账单，把它搁在你的浴室抽屉里，陪你一起面对每个令人失望的清晨。

　　它的作用，不在于能让每个清晨的失望少一点，而在于能让这种失望显得从容体面一点。

　　没有人提那个“老”字

　　本来，你并不是一个容易伤春悲秋的人。让你突然间变得这么多愁善感的，是一件小事。

　　昨天，你被下属邀请，参加她在公司茶水间里的简短生日会。其实，不过是按惯例由HR买单的一个蛋糕，加上下属自费买来的咖啡奶茶。这样的下午茶时光原本应该是美好的，要不是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在吹蜡烛的时候突然哀叹了一声：“23岁！我老了！”

　　你的心在那一刻“咯噔”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有关刚刚过去的32岁生日的记忆。你和三两闺蜜坐在酒吧，说好要过一个一醉方休的girlsnightout，结果一个第二天早上要飞到地球另一面，一个忙着回家哄孩子睡觉，最后剩下的，只有你和另一个被叫做“剩女”的闺蜜。

　　你们相视而笑。仿佛这样的结局早在意料之中。然后，她陪你喝掉半瓶酒，吃一个定制的半糖提拉米苏。你俩碰杯的时候，异口同声说：“为了青春！”

　　没有人提那个“老”字。而你们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只有茶水间里拥有23岁青春的狂妄寿星，才会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个字。而你只会不露丝毫破绽地，将那一刻的感触原封不动地打包起来，留待这样的清晨，在和自己赤裸裸相对的浴室镜子前，再打开来细细品尝。

　　没有什么会比时间更锋利

　　你最喜欢的美剧《老友记》里的乔伊，在30岁生日的时候抬头向天哭喊：“老天爷！我们约好的！我永远不会变三字头的！”

　　看这一段的时候，你捧着爆米花桶窝在沙发里微笑。原来每个人，都自以为和老天有这种约定，而且是唯一有约定的那个人。

　　没有什么会比时间更锋利，更公平，更众生平等。时间之美，正在于此。在它的面前，我们都是捏着同样筹码的赌徒，要善于锱铢必计，要善于未雨绸缪，要善于在方寸之间经营。只可惜，明白这些的，都是时间的穷鬼，而那些时间的富翁们，只会捏着自以为的幸运，挥霍无尽。

　　你还记得自己23岁时的模样吗？那女孩伏在春日的阳台上晾干头发的时候，认为整个世界的邀请函都握在她的手中。这个世界对于年轻人，总是特别客气，他们以为这是因为他们的优秀，却不知道其实是出于过来人的悲悯。

　　这是一个默契。唯有那些当事人自己蒙在鼓里。我们给出一份宽容和善意，不是对他们，而是对时光尽头的那个自己。或者说，是对一些脆弱美好，永不复来的东西。

　　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

　　那都是第五个饼

　　有一个问题，比“老婆和老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更经典，也更难回答，那就是：“如果回到十年前，你想对那时的自己说什么？”

　　你想过很多答案。

　　当初不做那份工就好了，不爱那个人就好了。然后发现，那都是第五个饼。有人吃到第五个饼的时候饱了，于是说早知道前面的四个饼不吃就好了。而你对自己青春的总结，总不能就化为那四个不该吃的饼。

　　十年时间，那些令你遗憾的弯路和错爱，像时光毫不留情却暗藏疼惜的雕刻刀，将你一点点雕塑成今日的样子。到了今天，你已经不想虚伪地去感谢它们的存在。虚伪是一种自虐，正如无止境地悔不当初。你更加相信，它们就像你脸上的痣和心口的疤。无论你愿或不愿，它们就在那里，在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提醒你过去的存在；在每一道喜悦或悲伤流过你心上的时候，改变它们的流速，让你感觉到你所能感觉到的。因为它们，你才是你。

　　你还记得，25岁的那个深夜，你把行李从劈腿男的公寓里搬出来，在街头放声痛哭；你还记得，你被苛刻的客户折磨得只想找把尖刀把自己的脑子凿开的无数个深夜；如果不是这“四个饼”，又怎会有你今天，泰山压于顶而色不变的从容。对如今的你来说，没有一杯咖啡过不去的事，即使有，也没有一杯咖啡加一支烟过不去的事。

　　所以，你拿出如上问题的答案。那个答案竟然令你自己也吃惊了。

　　因为，你会笑笑地摸一摸那个春日阳台上女孩的头发，然后流着眼泪对她说：去吧。去犯所有那些错误吧。

　　当个大人真难

　　这样说来，变老似乎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情。这当然是自欺欺人。

　　和浴室镜子前那些令人失望的时刻比起来，变老这件事里更糟糕的，是一些令人尴尬的时刻。譬如茶水间里直戳心窝的23岁生日感慨；譬如有些时候你只不过想去大雨里走走，或是找个人吼吼，却发现这些都是偶像剧情节，而偶像剧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狗血剧情之下，扬起的是一张清纯如白水的面孔。

　　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全身被雨淋湿不是诗意，而是狼狈；你再忍不住，也不能冲到那个暧昧高手的门口，眼含热泪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折磨我？！”否则的话，下一秒钟，作为熟男熟女的你们，简直都想不到应该如何收场。

　　放肆地爱，即使只是想放肆地受伤害，这些，统统都不适合熟女。

　　对于熟女来说，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暗伤成疾。人要优雅地老去，这句话的真正核心，不是不扮嫩不整容，而是，要咬牙将所有戏剧化的冲动咽下去，再化为一句不经意的话透出来。这样的话，若是有人接话最好，若是无人接话，也不会有被晾在半空中的危险。

　　当个大人真难，因为输不起姿势。

　　时间留给我们的疑问

　　是的，你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当一个大人。这是你所受的教育注定的。在这样的教育环境里，你从来没有时间去享受当一个孩子。起先，你为自己的年轻稚嫩而惶惑不安，然后，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你开始自觉地将老气横秋的面具戴在脸上。

　　这期间，不需要任何过渡。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你的心里，很深很隐秘的地方，一直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你说不出它，搔不着它，仿佛就在嘴边，仿佛呼之欲出，却总是无法到达。其实是因为连你自己，都有些无法承受这个秘密，那就是——当了这么久的大人，你还是没有习惯呢！

　　别看那些气定神闲，别看那些挥斥方遒，那些都只是皮毛。而真正的真相是：当你闭上眼睛，你的心，还是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回到春日阳台上的那个少女。

　　仿佛你从来不曾长大。

　　仿佛你从来不曾变老。

　　仿佛时间从来不曾过去，你从不曾走过那样的来路，不曾被伤害，不曾被丢失，不曾从绝望里爬起来，用一个坚硬的外壳包裹住自己。你被这样的发现吓到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你怀着这个巨大的秘密一天天地生活，悄悄地观察其他成年人，然后，你发现了，也许，这个秘密不仅是为你所独有，其他的成年人也是同样。

　　于是你又悄悄地放松了一些。不再为时间只是在你的身体，而没有在你的心上留下痕迹而觉得不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变老这件事，最起码给了你这样的智慧，让你懂得：时间留给我们的疑问，只有时间自己能够解答。你相信有一天，时间会告诉你，为什么，你的人生不是由自己一天天过去，而是仿佛在某一个早晨，被时间粗暴地一把拎起，硬塞在你如今的日子里。

　　多么令人错愕。你站在这里，发现自己不再是阳台上的那个少女，而是一个32岁的女人。周围满是等着看你，像一个合格的熟女一样好好生活下去的眼睛。

　　你会出色完成的。我相信。但唯有这件事，我们必须接受，那就是——你，或者说我，将永远无法活得坦然，除非我们面对这个真相：我们只是老了，但却从未长大。

　　偶尔矫情的自己

　　文_Clara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