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大多数食物都像是营销文案,名字好听,却并不引人垂涎,但却像量身定制,让每个人吃什么,都和这个人天衣无缝地联系在一起
我从小爱看那些写吃的文字。不见得每个人都有本事把吃写出味道。诗人陆游说“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仙人名)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美食当前,谁还管长寿不长寿?
《红楼梦》里大多数食物都像是营销文案,名字好听,却并不引人垂涎,但每个人吃什么,都和这个人的面貌、个性天衣无缝,什么人吃什么东西,妥妥地联系在一起,就像是量身定制。
怡红院里昏庸愚蠢又总倚老卖老的李嬷嬷有次寻了事端大骂袭人,凤姐来当调解员,话说得又自然又漂亮:“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里烧得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李嬷嬷脚不沾地跟着凤姐走了。吸引她的,不只是凤姐给的面子,还有那“烧得滚热的野鸡”。这是凤姐屋里的吃食,新鲜、热辣、凡俗却最具诱惑力,就像是没读过什么书,却独具个人魅力的凤姐。
一个媒体人说薛家是《红楼梦》里最有人情味儿的一家,我很赞同。薛家的家宴透出浓浓的家常和人情味。薛姨妈自己糟的鹅掌鸭信、热腾腾的酸笋鸡皮汤,还有碧粳粥,连茶都是“酽酽地”沏上来的。这可能是《红楼梦》里最开胃最酸爽的一顿饭了,何况还可以敞开了喝酒,难怪宝玉不顾形象,痛喝了几碗汤,又不听劝阻地喝酒。
史湘云若生在今天,就是个标准的吃货,特别会吃、敢吃、享受吃。这姑娘大手一挥,就整治了一个螃蟹宴,虽有宝钗的帮忙和赞助,但气氛的营造方面,湘云功不可没。他们是在“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泻竹桥”的藕香榭中,还佐以合欢花浸的酒,吃完大螃蟹,洗手用的都是“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
大雪纷飞之际,众人在这梦幻的场景里想到的往往都是风雅举动,唯有湘云,想到的是露天烧烤,还是烤鹿肉,而且还宣称“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无论是她吃的东西,还是说的话,湘云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清爽痛快。
贾母是富贵老人,吃的都是些甜烂食物:牛乳蒸羊羔、枣泥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松穰鹅油卷、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都以甜或腻为多。五十四回元宵夜宴时凤姐预备的是鸭子肉粥和红枣熬的粳米粥,贾母不满意,说“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凤姐儿忙道:“还有杏仁茶。”唉,连这个也是甜的--贾母的食物,不提也罢。
探春和宝钗想吃的菜是“油盐炒枸杞芽儿”,两个姑娘都是肩上担子颇重的当家人,偶尔放松,喜欢的菜式,就一定是这样爽口入味的素菜。个性爽利的晴雯也喜欢素菜,最爱吃的是豆腐皮包子,去小厨房点菜也是让柳嫂子做一味“面筋炒茼蒿”。性格强悍但情商堪忧的司棋姑娘想吃的却是婴儿的最爱--炖得嫩嫩的蒸鸡蛋。“柔媚姣俏”的袭人爱吃的,是甜腻的糖蒸酥酪。“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若粪土”的河东狮夏金桂最爱的,却是“油炸焦骨头”,她“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她的爱好能让人脑补出她以折磨人为乐的内在杀气。
而面对宝玉,你不能问他:你是吃几碗干饭的?因为他一直在喝汤。酸笋鸡皮汤、虾丸鸡皮汤都能痛喝几碗,看见火腿鲜笋汤,不顾滚烫,端起来就喝一大口。袭人在旁边都笑:“菩萨,能几日不见荤,就馋成这样。”--汤泡大的宝玉,难怪那么温柔多情!
文|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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