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办公室的摄像头(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贿赂,录像,自卫
  • 发布时间:2015-03-12 08:59

  一、祸从天降

  凌晨一点多钟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这时,市交通局秘书,准确地说是市交通局一把手张建设局长的秘书王一武的手机响起来,将他吵醒了。他想是不是谁的脑壳进水了,打错了电话,他不想起来去接。张建设局长随市政府领导“跑部进京”去了,得一个星期时间。他没带秘书去。王一武的神经难得松弛一下,上床时和老婆徐家凤认认真真地干了一场,两人弄得“哼哼哈哈”,精疲力竭的,很快就入睡了。秘书这角色不好当,鞍前马后给局长当勤务员,拎包传旨,端茶倒水,公事私事都得干,做的是下作事。可与局长关系搞好了,成了他的“自己人”、“心腹”,提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也有不少人羡慕。

  手机像催命鬼不停地响着,已经响三个轮回了,王一武在老婆徐家凤的催促下不情愿地接了。原来是办公室主任吕绍俭打来的电话,他说保安伍必文打电话给他,说局长办公室被盗了,让王一武赶快去办公室一趟,他在局长办公室等着。王一武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他在徐家凤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说:“张局长办公室被盗了,我去一趟。”说完就穿上衣服出门了。

  王一武来到局长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吕绍俭和保安伍必文已等在那里了。吕绍俭戏谑地说:“是不是和老婆在做龌龊事?电话咋老不接?”王一武脸一红忙说:“没有,没有。”吕绍俭没闲心再开玩笑了,让伍必文介绍情况。伍必文就把情况向两人做详细介绍:半夜十二点多钟,伍必文在院内巡查,没有发现什么疑迹,他就进了办公大楼。当他轻轻走上三楼,远远发现局长办公室内有微弱的灯光在闪动,立即引起了他的警惕。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在门缝里细听,听见里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马上意识到屋内有窃贼。他想推门进去,门被反插了。他想去门房打电话报警,又怕盗贼逃跑了。他便敲起门来,大叫一声:谁,快开门!里边的灯光和响动立即消失了。伍必文又壮着胆子大声叫喊起来:你们快开门,我看见你们了,你们跑不掉了。再不开门,我报警了。屋内依然没有动静。正当伍必文用手机拨号报警的时候,窃贼突然将门打开,一个窃贼将伍必文死死抱住,另一个窃贼将伍必文手脚捆住,将一团抹布塞在他嘴里,然后拔腿就跑。伍必文挣扎着,好不容易将绳子解开,立即打电话向办公室主任吕绍俭做了汇报。吕绍俭便赶过来了。

  吕绍俭说:“王秘书,你赶快给张局长打个电话,告诉他,他的办公室被盗了,问他要不要报警?”

  王一武自作聪明说:“报警,赶快报警!吕主任,这还用得着汇报。”说完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吕绍俭用手制止,并说:“先打电话征求意见,他说报警就报警,他说不报警就不报警。你咋这苕,脑壳少根筋了不是?”

  王一武狐疑地望着他,不再坚持了。他拨了张建设局长的手机,很快通了。他感觉这电话还是让主任说的好,就把手机给了吕绍俭。吕绍俭接过电话就把局长办公室被盗的事告诉他了,问他办公室有没有贵重东西,要不要报警?张建设愣了好大一会儿说:“没什么贵重东西,算了,用不着报警了。”既然不需要报警,吕绍俭就吩咐王一武把弄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清理一下。吕绍俭和伍必文走后,王一武查看了一下现场,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抖开了的书报、杂志、信件。办公桌上的抽屉全被撬开了,翻得乱七八糟的,老板椅后面的墙角放有一个保险柜,柜门也被撬开了,保险柜安有报警器,不知是失灵了,还是没听见。王一武好奇地去翻柜内的东西,这一翻不打紧,发现了秘密,内有张建设局长与许多年轻美貌女人的合影,还有几张少女的裸体照。有张照片上这样写着:“CB0,你好,你现在正在想我吗?色(设)哥,亲爱的色哥!”太刺激了,王一武兴趣特浓,又大胆打开一个信封想作深度探密,却抽出了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工商银行的,一张是建设银行的,也不知有多少钱。王一武脸上一惊,心想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或许是盗贼没发现,或许保安来得及时,盗贼来不及打开。王一武不敢动手再去翻其他东西了,他原封不动地将照片和银行卡装好放进去了。王一武忙把室内稍为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局长办公室。王一武一边走一边想,张局长把照片放办公室里怕老婆发现,情在理中。可他干吗要把银行卡放办公室呢?也许钱不多,他无所谓。

  四天之后,张建设提前赶回来了,回来后他故作镇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作为办公室主任的吕绍俭,在张局长上班的第一时间里,向他汇报了当晚的情况,最后问是否报警。张建设没当回事,轻描淡写地说:“没啥偷的,报啥警?报警了反倒说不清楚了。”吕绍俭忙说:“局长高见。”此后,张建设自己不提及办公室被盗之事,谁也没敢在他面前再提及此事。

  然而,对于王一武就另当别论了。当晚,张建设就让王一武到他家去,详细询问了情况。王一武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张建设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着他,最后严肃地问:“你有没有翻我的保险柜?”

  王一武有些心慌意乱,顿了一下忙说:“我什么都没有翻,只是按吕主任交代的收拾整理了一下就走了。”

  这时,张建设的目光变得疑惑了,在王一武身上滚来滚去,滚得他浑身不自在。

  王一武焦急地说:“张局长,我真的没有翻您的保险柜。”

  张建设把目光收回去了,接着说:“其实也没什么,有个文件是绝密的。”

  王一武忙问:“我没见过密件,啥密件?没被偷走吧?”

  张建设说:“文件还在,没看就好。如果看了,千万要保密,不然会惹麻烦的。”

  王一武焦急地说:“张局长,我真的没见过绝密文件,我可以对天发誓!”

  张建设说:“没见过就算了。我只是问问。”张建设顿了一下又问,“其他东西都没看到?”

  王一武焦急地说:“我什么都没看。”

  张建设说:“没看到就算了,你走吧。”此后,王秘书遭遇到张局长莫名其妙的冷遇。张局长回来后没要司机开车,也没要秘书跟着,自己开着车子忙里忙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王一武有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一种祸从天降的预感。这种预感谁也不能说,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有时想横了,他也会在心里暗暗骂一句:“妈的,这么不相信我,给他当秘书还有啥意思?我得防他一手才是。”

  二、祸不单行

  张建设从北京回来后的第四天,又去神农架某个山庄参加工程招标会去了,时间十天。说那里与世隔绝。如今一些人把工程招标搞得神神秘秘的,殊不知心中有鬼的人早已做好了各种手脚,让你们这些工程制标人员、公证人员,往做好的笼子里钻,你还真以为公开、公平、公正。这次张建设破例没带秘书去,引起许多人的猜疑,是不是张局长有什么贵重物品被盗了,心情不愉快?是不是王秘书与盗窃案子有什么关联?是不是王秘书在工作中有什么闪失?王一武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陷入莫名其妙的痛苦之中。

  没过几天,局长办公室被盗的消息不胫而走,听说那几天晚上盗贼一共盗了七八家,还都是市长、局长办公室。除了市统计局局长报了案外,其他的都没有报案。因统计局报了案,刑警队抓住了两个盗贼,可他们供认的没有交通局,看来进入张局长办公室的是另一伙盗窃贼,他们算幸运,不然也将吃不了兜着走。就在张建设去神农架开工程招标会的第二天下午,吕绍俭到综合治理委员会开了一个会,研究机关治安保卫工作。综治委主任强调了加强机关治安保卫工作的八条措施,其中一条就是要求各单位在重要位置安装监控摄像头,以防万一。

  散会后,吕绍俭立即落实会议精神,他顺便去天猫旗舰店联系,把监控设备定下来了。店老板安排了技师,随后带上设备上门安装。吕绍俭这种雷厉风行的精神素来令王一武佩服。吕绍俭回来后找王一武,没找着,就给他打手机,手机关机。他正恼火时王一武来了。吕绍俭声调不轻不重地说:“你终于来了,怎么手机关机了?你这段时间是咋弄的,萎靡不振,打摆子了?”王一武胡乱解释一通,问:“主任有事吗?”吕绍俭说:“没事,找你个毬!”接着就说事,“最近,市直单位接连发生几起领导办公室被盗事件,影响很坏,而当事人出于某种考虑,被窃后大都会称未有金钱物品丢失,这就给破案带来很大困难。因此,市综治委建议在重点办公地点安装监控摄像头,以防患于未然。”

  王一武明白了吕绍俭找他的原因后,问:“你是要在张局长办公室安装摄像头吗?”吕绍俭说:“没错,一会儿技师就到,你负责张罗。”王一武想了一下说:“主任,我觉得这事有所不妥,咋能让领导在监控下工作呢?假如有个人一天到晚盯着你,你会是啥感觉?”吕绍俭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上面安排的,非搞不可。当然你说的也是个问题,不过要解决也不难,领导上班进入办公室时将机器关停,下班离开时再开启,就是说监控只在八小时之外,或者说在局长不在办公室的时候。还有,监控设备不连接终端,不具自动备份功能,这是完全可以保密的。”王一武不再吱声,心想还是吕主任英明,自己多虑了。吕绍俭走的时候叮嘱王一武,张局长出差回来立即将安装摄像头的事向他汇报。王一武说:“知道了。”

  监控设备安装工作很顺利,装于门上方的小机器开始红灯闪烁。为调试音像效果,技师让王一武面对镜头说几句话。王一武一时不知所措,技师对他指指老板台,笑说:“经验证明,办公桌是窃贼的重点目标。王秘书你就坐过去,过过当局长的瘾吧。”无形中王一武的某根神经被触动,心想仕途中人,有谁会不对前程有所期许呢?权且当成一次圆梦预演吧,于是乎他就坐过去了。说起来王一武也算是个有幽默细胞的人,况且此情此景又着实有些滑稽,瞬间灵光一现,遂拖着长腔说句:“同志们,大家安静,现在开会,我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问题是机关的安全保卫工作……”王一武的讲演惹得在场的人一齐笑起来了。看回放音像效果很好。技师又对王一武交代了设备相关使用事项,让王一武记住了,若是忘了,就看看说明书或打电话让他过来一下。这码事就算顺利结束了。

  十天一晃就过去了,对别人来说很快,可对王一武来说很难熬。这次因为张局长没带自己一起走,他心知肚明,知道张局长还在怀疑他偷看了密件,真是冤枉啊!这些天他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又没处撒,度日如年。原来,每逢星期一,或张局长出差回来,他总是在张局长进入办公室之前十分钟赶到,整理办公桌,打扫卫生,烧好开水,做好一切准备。现在张局长回来,他得加倍努力,扭转张局长对自己的不好印象。

  今天,王一武得再提前十五分钟去办公室。他起床后亦与往常无二致,清肠,洗漱,草草吃点东西,就提着包,骑上自行车出门了。就在王一武快到交通局的那条三岔路口时,一个年轻人骑着辆摩托车,车上带着一位姑娘,从侧面冲了出来,将王一武连人带车撞倒了。那个年轻人将他扶起,急切地问他摔着了没有。王一武发现脚背擦破了皮,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那个年轻人很抱歉地对他说:“我送妹妹去赶火车,慌了,撞上你了,实在对不起。”然后,掏出二百元钱来给他,让他去医院处置一下。王一武是个不喜欢节外生枝的人,又走了几步见无大碍,不肯收钱,就让那个年轻人走。那个年轻人是个情义中人,再三嘱咐花多少钱他认。还说把妹妹送上火车就到医院找他,走时给他留下一张名片,说他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叫唐义龙,有什么问题让他打电话。王一武忙催他送人,别误了火车。那个叫唐义龙的年轻人要走了王一武的手机号码,急匆匆地走了。

  一场小事故临时让王一武改变了计划。他给吕绍俭打了个电话,问张局长来没来,吕绍俭说没有来。又问张局长上午有没有活动,吕绍俭说没有。他说那他就请一会儿假,刚才骑自行车被摩托车撞了,到医院去看看。吕绍俭忙问伤得怎么样?王一武说问题不大,擦伤了皮,处置一下就来上班,让他在张局长那里替他讲一下。王一武处置完伤口回到办公室,张局长和吕主任都不在。问办公室的丁秘书,丁秘书说张局长带吕主任出去了,没说到哪里去。王一武便到张局长办公室去了一下,见局长办公室已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以为是丁秘书整理的便去感谢他。可丁秘书说他去局长办公室时,已经打理过了。看来是张局长自己打理的,他忽地感到有些歉意。王一武便在办公室看文件,主动帮着做些杂事。局长的秘书除了局长和办公室主任能安排他做事,其他人一般不会安排他做事的,这是局长秘书的特权。这时王一武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接听,是唐义龙打来的。唐义龙问:“小王,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看你。”王一武说:“问题不大,已经处置好了,我已经回单位了,你就别过来了。”唐义龙说:“那就对不起了。兄弟,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一声,别客气。”王一武听了很感动,说:“好的,一定。”

  王一武下午到机关仍未见到张局长,传达室刘老头说张局长自己开车出去了。没用专职司机,并不意味着是公私分明,而是隐匿起自己的行踪。如同一部战争片里鬼子官的台词: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作为秘书,王一武能感觉到,他给张局长当秘书快两年了,张局长尽量不让自己介入他的私生活,这说明张局长并未把他当成可完全依赖的“自己人”、“心腹”。

  下午下班的时候,王一武在走廊碰见吕绍俭,点头过去了。忽然,吕绍俭回头又把他喊住,问是否将安装摄像头的事向张局长汇报了。王一武顿时张口结舌,内心虚慌。那天安装完,他曾告诫自己一定在张局长回来的第一时间向他报告,甚至今早他心里还装着这件事,只因让车祸给搅和了,就把这档子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吕绍俭见他不答,一脸疑惑,又追问一句,王一武只得承认还没向局长报告,随后补上缘由,就是上午车祸来迟了,一直没见到张局长。吕绍俭听了顿时失色,埋怨道:“小王,你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这么要紧的一件事情你竟能给忘了?玩忽职守啊!”王一武心里清楚吕绍俭批得对,便不吱声了。吕绍俭挥挥手说:“你还不赶快去看看摄像头在什么状态,是不是还在录?”王一武不敢怠慢,连忙去取了张局长办公室的备份钥匙,开门进去,他发现摄像头红灯闪闪仍处于工作状态。天哪,这意味着不知情的张局长今天都被监控设备录了像。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局长怀疑自己看了密件的事还没有结束,怎么又摊上这宗事了。王一武想到这些顿时吓得发了毛,哆嗦着手上前去关机,因位置高,够不着,便搬过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把摄像头给关了,下来时因脚失重还摔了一跤。而后,又像怕被人当小偷抓那般匆匆离开现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仍惊魂未定,捶胸顿足懊恼着自己的疏忽大意。这个疏忽是不可原谅的,说轻了是玩忽职守,说重了就是戏耍领导,问题严重,却已无法挽回。现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向张局长汇报?汇报肯定遭到严厉批评;不汇报没准能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去,问题是一旦让张局长知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会怀疑他对他的忠诚。要知道领导对秘书的审视,忠诚总是第一位的。总而言之,这是件让他左右为难的事情,他想到让吕绍俭帮着拿个主意,又怕再挨他的训斥,这才打消这个念头。好在到明天见到张局长还有些时间,可以好好想想,看有无两全之策。

  第二天上午上班前,王一武就把局长办公室打扫干净了,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坐定手机响了,是张局长的。他快步奔过去。经昨晚一番缜密思考,王一武已打定主意如实向张局长报告。他站在门外,大喘一口气,然后如平常那般用中指关节在门上连敲三下,里面的张局长也如惯常回一声进来。他轻轻一推门见张局长端坐在办公桌后。几天未见,张局长面目显得有些疲惫,神情倒与往常无异。王一武多少有些心安,赔笑着问道:“局长,有事吗?”

  张局长看了他一眼说:“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斧头湖大桥建设工地去看看。省路桥管理处要来对大桥进行第一次常规性检查,主要检查斧头湖大桥支座外观是否完好,是否存在结构性开裂、变形、承压不均,是否存在危及桥梁安全的外在因素等。不知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王一武点头称是,却没动,把眼光怯怯地投向张局长,他想把安装监控设备的事告诉张局长,又不知是不是时候。张局长费解地看看他。王一武不敢怠慢,硬着头皮将那桩倒霉的事向张局长报告了。

  张局长开始没听明白,问:“你说什么?安……安了什么?”

  王一武说:“安了摄像头。”

  张局长问:“安在哪儿?”

  王一武抬手指了指门的上方,张局长的眼光随着他的手抬上去。这当儿王一武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搬椅子过去将运行中的摄像头关闭了。张局长狐疑地盯着他看,似乎在心里揣摩这件事情的含义。王一武不等张局长说话就赶紧做检讨,说是他疏忽大意,没及时向张局长汇报。张局长一言不发,王一武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重点强调这是综治委开会布置的,是吕主任安排的。张局长仍不语。王一武等不来反应,心存侥幸,蹑手蹑脚向门外撤,却被张局长喊住,问:“小王,什么时候安的?”

  王一武想了想道:“您走后第三天安的。”

  张局长问:“这些天一直开着的?”

  王一武点了点头。

  张局长仍不动声色,而熟知他性情的王一武却看出了他的恼怒,正想再做进一步检讨,这时张局长对他挥了下手,意思是让他离开。

  王一武唯命是从,走到门口又回头请示了一句:“张局长咱们几点出发?”

  张局长冷着脸回答:“不去了。”王一武感到大难临头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摄像头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满腹幽怨地走出局长办公室。

  王一武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上见吕绍俭迈着小快步迎面过来。他猜到是张局长找他询问摄像头的事,当是自己的过错把吕绍俭主任也牵连进去了。他歉意地叫了声“吕主任”,他理也不理,径直向张局长办公室那边走去。

  王一武回到办公室,这时他的情绪跌到冰点,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局长断然取消既定工作安排便是证明。更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的错在张局长眼里是怎样的性质,就是张局长的愤怒是出于对他工作的不满,还是他的过失已经给张局长造成了危害?他想昨天张局长在办公室不可能待多长时间,就算上午上班,他顶多待了一个小时,如果说在这一天里张局长有不可告人的言行让摄像机录了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也是人进人出的地方,但凡有头脑的人,谁会在这种场合玩猫腻呢?比如自己,称得上不良行为的充其量是在电脑上玩玩游戏,再就是给女朋友小杜通电话时打情骂俏,仅此而已。这么想也便有所心安理得了,觉得张局长的怒气还是冲着自己的疏忽大意,只要找机会好好向张局长认个错就没事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来人是吕绍俭。刚才吕绍俭在走廊上不理不睬,现在御驾亲征连门也不敲,这一反常现象说明他是征讨而来。果然,吕绍俭进门便冲他吼叫道:“王一武,你晓不晓得天让你捅了个大洞,嗯?”王一武唯唯诺诺,诚惶诚恐。说起来办公室主任与领导秘书之间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表面上秘书受主任的管辖,实际上主任一般不管秘书的事,相反,由于秘书身份特殊,主任对秘书倒多有仰仗,因此,在态度上对秘书很客气。今儿个吕绍俭实在反常,可见王一武真的是捅了大娄子,而且连累了他。

  王一武不敢吭声,他忍耐着等吕绍俭发完火,然后问:“吕主任,张局长真的很生气吗?”吕绍俭抢白道:“摊着谁,谁不生气?”王一武心中泛起些委屈,嘟囔句:“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哟,说到家我也没杀人放火。”吕绍俭恨恨地说:“没杀人放火,胜似杀人放火。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啊?”王一武怔了一下,他不晓得吕绍俭为什么说出这等话来,便反驳说:“不就是张局长在摄像头前面工作了一会儿吗?”吕绍俭说:“你这话说得太弱智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独处时完全是一种放松状态,不做假、不设防,想干啥就干啥,想给谁打电话就打给谁,想咋讲就咋讲,这些隐私是不能暴露于人的,现在暴露了。还有,我问你一句,你的私房钱放在哪里?”王一武说:“我没私房钱这概念。”吕绍俭说:“是呀,你才刚娶老婆,可要是时间久了,老婆把钱控制紧了,你也会攒私房钱,那时你又会把私房钱放在哪儿?”王一武哑口无言,心里却清楚吕绍俭的意思。官员受贿,普遍的事实是从他们的办公室里找出大量现金及存折、银行卡、房产证之类。办公室成了小金库。而盗窃者所以盯上这里道理也正在此。想到这一层,王一武感觉出事情确实不这么简单。他想尽管尚不能认定张局长在办公室里藏匿着现金物品,也不能确定张局长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在摄像镜头前露出了什么样的马脚,然而,张局长对这件事的耿耿于怀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看来自己是无意识踏上地雷了。他用认错的眼神望着吕绍俭,说:“吕主任,我知道错了,你说,这事该怎样弥补才好呢?”吕绍俭看着王一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终于认错了,认错了就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事多动动脑筋。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来给你擦屁股吧。”王一武赶紧说:“谢谢,衷心感谢!”

  后来王一武知道吕绍俭是如何擦的屁股:他借口那台摄像设备质量存在问题,从墙上拆卸下来,换上一台新的。而“废品”就丢弃在张局长办公室里。张局长倒是看了一眼,说:“这台摄像设备没用了,就送给我那小孙子当玩具,行吗?”吕绍俭赶紧说:“废物利用,好咧。我这就送到您家去。”张局长:“不用了,你放到车上,我自己带回去就行了。”这也确实是好事。王一武听后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从内心佩服吕主任在处理这件事上的老到。即使张局长确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样处理也就消除了他心中的忧虑。王一武从内心感激吕主任,在自己危难时施以援助之手。

  三、无端遭疑

  张局长去斧头湖大桥建设工地视察一事,拖到第三天才成行,王一武陪同。一路上王一武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似乎觉得张局长对前事并不存芥蒂,由此王一武暗自庆幸这次失误的有惊无险,并暗自发誓今后决不让此类事再次发生了。

  然而,事与愿违,王一武高兴得有些过早。又过了两天,王一武去张局长办公室送一份材料,刚要出门又被张局长叫住,说:“小王,你坐会儿,我有事问你。”王一武转身坐到张局长老板桌前的沙发上。张局长问:“小王,摄像头安上就一直开着没关,是不是?”王一武的心“腾”地一跳,条件反射般向装摄像头的地方转过头,语无伦次地说:“这个,从安上去,我就没动过呀。”张局长说:“我问的不是这台,是先前换下来的那一台。”王一武松了口气,说:“那台从安上就一直处于工作状态,没关停过,只怪我责任心不强,没及时向局长……”张局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事实好像与你说的不大一样。”王一武张眼望着张局长,紧张得要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经感到张局长又在怀疑他了,看来张局长心中有鬼。他得防张局长一手,便偷偷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张局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又用手轻轻拂几下桌面,这是他心情不佳时的习惯动作。他说:“小王,你想想,你再好好想一想,把实情说出来,我也不会追究你的,就是你不能骗我。”王一武辩白说:“张局长,我说的是实情啊!我是您的秘书,怎么可能骗您呢?”张局长又拂了几下桌面,把眼光投向窗外,看着风景,然后转过身来说:“小王,那台摄像头虽然报废了,可之前录下来的东西还在,不像你说的一直开着,中间关过一次,时间是从下午五点二十二分十三秒到五点四十二分十秒。”

  张局长的盘问就像一只多头的听诊器,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敲得王一武心发慌,瞬间觉得胸口憋闷。他记起来了,摄像头确实关停过一次,就是……他不敢怠慢,连忙把关停摄像头的前因后果对张局长悉数讲了出来。张局长说:“你别紧张,平白无故有啥好紧张的呢?”王一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愣着。张局长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说:“王一武同志,你可以走了。”

  王一武走出了张局长办公室,头脑晕晕乎乎,他不晓得张局长为何这么在意摄像机是否被关闭过,按道理应该在意运行的时间段才对。王一武现在才明白,张局长借将摄像头为他孙子要去,原来是要检查摄像头里的录像有没有问题。现在可以肯定摄像头里的录像是没有问题的,而从下午五点二十二分十三秒到五点四十二分十秒那个时间段是空白的,他怀疑那段录像被人下载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王一武。而恰巧在这个时间段里张局长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王一武心里七上八下,不自觉地走进了吕绍俭的办公室。吕绍俭正和人事科的丁小祥在说话,见他进来,丁小祥很友善地同他打个招呼便告辞了。不等吕绍俭询问来意,王一武便迫不及待对他讲了刚才的事。吕绍俭听了久久不语。王一武见状小心翼翼地说:“吕主任,现在我的思维混乱了,想不明白张局长为什么对关停的这空白时段这么关注,紧追不舍。”

  吕绍俭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这事他妈的是有些让人犯琢磨,超出常规。我想……”吕绍俭没把他的想法说出来,用签字笔杆一次一次往上挺鼻梁上的眼镜架,似乎是这件事情让他把话止住。

  王一武也算官场中人,自然明白事关领导须三缄其口的道理,何况他也晓得吕绍俭是张局长的前任牛一涛局长提拔起来的。也曾有过张局长要调换办公室主任的传闻,这样张局长与吕主任之间的关系便难免微妙。王一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让吕绍俭为难了,便要告辞。

  吕绍俭喊住他,问:“王一武,你对我说实话,你看没看过那台探头的回放?”

  王一武立刻否认,说:“没有,没有,我干吗要看那个。”

  吕绍俭问:“也许出于好奇呢?”

  王一武连声叹气说:“吕主任,你也是秘书出身,干这差事见了是非躲都来不及,还会自找吗?除非你不想吃这碗饭了。”

  吕绍俭将笔杆从鼻梁上挪下来,点了下头。两人都无语。

  王一武又抬腿要走,再一次被吕绍俭叫住,说:“事到如今,这事就不能掉以轻心了,得好好想想,分析一下。”

  王一武点点头,等吕绍俭说下去。

  吕绍俭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若大胆假设,张局长被录了不宜曝光的私密,他自己应该知道,探头在他手里,他可以看回放。如此他必然会担心所录内容外泄,而有可能外泄的人唯有你王秘。这个时间段你进出他的办公室,也会被机器录下来。如果机器始终没关停,你也不会被怀疑,因为你没有机会看回放。事实上你把机器关闭了一段时间,当然你自己清楚是怎样造成的这个时间空白,而且确实没看回放,但你无法让张局长相信。起码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而这种事情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否则后患无穷。张局长的担心恐怕就在这里。”

  王一武听得一脸哭相,说:“主任,你这么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我确实没看回放,不知道到底录了什么。”

  吕绍俭说:“这是你的角度,站在张局长的角度,他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事关重大,一旦有失,轻则身败名裂,重则丢掉性命,前有车后有辙呀!”

  王一武叫苦不迭,说:“我这不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吗?”

  吕绍俭叹口气说:“再想想,再想想。”顿了一下又问,“王秘书,你真的没看过录像内容吗?”

  王一武一下子恼怒起来,几乎是吼叫:“吕主任,连你都不相信我,还怎么让张局长相信?”

  吕绍俭说:“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张局长不相信你。咳,你们一个局长一个秘书,弄到这一步,今后还怎么相处呢?”

  王一武能听出的吕绍俭的话外之音:如不能完全解除局长的疑虑,他今后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王一武忧心忡忡,他想赶在下班前再去找找张局长,努力表明心迹,必要时可对他赌咒发誓。但他没有敲开张局长办公室的门。他知道张局长对他的敲门声很熟悉,没反应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不想让他进门,再就是张局长已离开了办公室。而要证实这一点也不难,他上前几步从走廊的窗户向楼下望去,目光在一辆辆轿车中间巡视着,他发现张局长那辆黑奥迪在位,这说明张局长仍在办公室里。不给他开门,就是不想见他。他陡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四、陌生电话

  下班后,王一武回到家中,妻子徐家凤见他满脸愁容的样子,问他:“咋啦,一脸的倒霉相,又有谁惹你了?”王一武叹了口气说:“还不是那摄像头的事,张局长一直怀疑我看了,还怀疑我下载了。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我这回可真的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徐家凤气哼哼地说:“这充分说明他心中有鬼,没有鬼他怕什么?告他去。”王一武说:“你告他什么,你没有证据呀!如果我真的有就好了,我就去告他狗日的。不过我今天把他找我的谈话录了音,逼急了我就告他去。”徐家凤说:“快放给我听听。”王一武就掏出手机放了起来。徐家凤听后说:“这个录音一定要放好,很能说明问题。”正在这时王一武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一个女子的声音,嗲声嗲气地问:“你是王先生吗?”王一武反问:“我姓王,你是哪位?”对方说:“冒昧,冒昧,你不认识我。”王一武有些不悦,说:“我不认识你,干吗给我打电话?”对方说:“是这么一回事,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王一武觉得又碰上了诈骗电话,不再回声就把电话扣了。自言自语地说:“又是诈骗电话,说和我做一笔生意,我有啥生意可做?”徐家凤在旁边问他晚饭想吃点什么。不待他回答,电话又响了,仍是刚才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不客气地说:“我姓王,可我不做生意,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莫名其妙。”对方也抬高些声音,说:“不要这么大的脾气呀,我说过了,想和你做笔生意,要做成了,你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王一武一惊,来者不善,而且这人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比较清楚,秘书不就是给上司当孙子的么?他不敢掉以轻心,放缓声调说:“你这人也真是的,咱们连认识都不认识,还有啥生意可做的?”对方说:“不认识才好,要认识这生意就不好做了。”王一武更觉奇怪,问:“你到底要和我做什么生意?”对方说:“从你手里买一样东西。”王一武问:“买什么东西?”对方说:“一盘录像资料。”王一武惊讶不已,急问道:“你买什么?”对方重复一遍“一盘录像资料。”王一武说:“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哪有什么录像资料卖给你。”对方说:“你有,我们知道你有。”王一武想扣电话,却迟疑了一下,又问:“你到底要什么录像资料?”对方一笑说:“明知故问了不是?”王一武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停顿了几秒钟后说:“你别瞎扯了,我挂了。”对方说:“别挂,别挂,我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会出多大的价钱?”王一武说:“不想。”对方说:“知道了没有坏处,会帮助你下决心。当然,你可以不问钱的具体数目,可以问一下是几位数。”王一武陡地生出几分好奇,顺口一问:“几位数?”对方说:“这就对了,该问的一定要问明白才是。我告诉你,六位数。怎么样?”王一武下意识地在脑子里过数字,六位数是在十万到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范围内。尽管他清楚这笔钱与自己无关,却仍然惊了一下,心想是啥鸟玩意儿录像资料能值这么多钱呢?他想说价钱可观,可惜手里没有你要的货。话还未出口,对方讲了,说:“这事你也不用马上表态,先在心里合计合计,要有做这笔生意的意向和诚心,就给我拨个电话,拜拜。”对方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王一武苦笑着扣死电话。徐家凤问什么人的电话。他说不认识,要用至少十万从我手里买一盘录像资料。徐家凤问啥录像资料值十万?他说谁知道呢,我倒想卖,可惜没有。徐家凤道:“说不定又是诈骗呢,这类电话一年不知接了多少个,不是传票到期要强制执行,就是中大奖了。别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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