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机会陪你笑着变老

　　记忆里的爸爸总是停留在我小时候冲我吹胡子瞪眼扬言要揍我的画面，那时的他生龙活虎、风华正茂。

　　第一次发现爸爸变老，是有一次我回家跟他一起包饺子，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转头，看见他松松垮垮的下巴，和严重下垂的眼角。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那句话：父母的衰老是一瞬间的。

　　从那之后我开始害怕，怕我来不及好好跟他相处，他就不在了。我越来越多地给他打电话，尽量多抽出时间跟他聊天。

　　我的手机越来越好，数码相机越来越高级，却很少给他拍照，更别提拍视频。意识到这个问题，今年秋天，陪爸爸一起去看花展，我不断怂恿他拍照。爸爸说：“不照啦，不照啦，你们年轻人照吧，我年纪大了，都不好意思跟花合影了。”

　　记得爸爸以前有个专门放单人照的相册。那时候他还年轻，经常出差，无论到哪里都拍一张单人照，洗出来，按顺序摆在相册里。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相片不再增加。爸爸说：“照着照着，发现不认识相册里的自己了。”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鼻子发酸，却依旧坚持让爸爸拍照。他终于被我说服，说：“好吧，还是跟花照一张吧，要不以后更不好意思照啦。”

　　衰老是不可逆转的，不分贫富贵贱，这是每个儿女在面对双亲时最无奈的事实。爸爸时不时会说，眼睛花了，不戴眼镜不能看书啦；颈椎疼得厉害，有时候手臂抬不起来；以前能吃的东西现在反而开始过敏；以前搬动家里的大花盆毫不费力，现在不敢轻易动了，怕扭到腰……看起来都是小事，可呈现的都是老态。他像一棵只活一季的树，已经贡献了绿色、阴凉、花朵和果实，步入秋冬的时候再送我一束柴火，就真要消失了。

　　我曾经跟妈妈说：“妈妈，我觉得好遗憾，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从来没有骑在爸爸脖子上的经历。”

　　那时爸妈已经离婚，妈妈对爸爸是有怨恨的，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立刻纠正说：“你记错了。你很小的时候，你爸爸特别喜欢用一只手托着你，另一只手扶着你的腰，把你举得很高很高，还不断跟我说：‘你看你看，这丫头又胖了，但我还是举得动！’你开心得很呢。”我相信妈妈的记忆不会有错。

　　我来不及回到过去，看到爸爸如何疼爱我。幸好我还有现在，和厚厚的一叠未来。当我陪着他给家里的牡丹剪枝的时候，当我给他炖五花肉做扁豆焖面的时候，当我先生为了哄他高兴故意输他两盘棋的时候，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我想，幸好，我还有机会陪你笑着变老。

　　张躲躲

　　（司志政摘自《哲思》201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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