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is too short”

　　蒂姆·库克与史蒂夫·乔布斯鲜为人知的友情故事，以及乔布斯阻止库克挽救其生命的背后原因。本刊新书《成为史蒂夫·乔布斯》独家摘录。

　　据苹果CEO蒂姆·库克所说，2009年1月，他得知史蒂夫需要进行肝移植手术。那时候，史蒂夫彻底停止了办公，库克几乎每天都会去探望他。他开始担心，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了。“每天去看他，和他聊天，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特别煎熬。”库克说道。史蒂夫的虚弱状态令人担忧。他有腹水症状，即腹膜腔积聚液体，导致肚子向外凸起，十分吓人。他整日卧床，瘦削憔悴，疲惫不堪，烦躁易怒。

　　他是排队等候接受肝移植手术的加州人之一。能不能排得上，可不是赌赌运气的事。实际上，史蒂夫获得器官捐赠的机会不容乐观。

　　某天午后，库克离开时心情特别沮丧，甚至去验了自己的血型。结果发现，他和史蒂夫一样，也属于稀有血型，他猜测两人血型说不定吻合。于是他开始搜索资料，后来得知将活人肝脏的一部分转移给需要移植的患者是可行的。美国每年实施6，000台肝活体移植手术，供体和受体的成功率都很高。肝脏是一种可再生器官，移植到受体身上的肝脏部分会长成功能完整的大小，而供体捐出的肝脏部分也会重新长出。

　　库克决定接受一系列测试，确定自己的健康状态是否适合当活体供者。“我心想着他可能快要死了。”库克解释道。他来到一家远离湾区的医院，因为不想被认出来。回来第二天，他去探望了史蒂夫。两人单独坐在帕洛阿尔托的史蒂夫家中，蒂姆开始提议给史蒂夫捐赠肝脏。“我真的希望他能接受。”他回忆道。“但我的话甚至还没出口，就被他打断了。‘不要。’他说。‘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绝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自私的人，”库克接着说，“不会有这种反应。你懂吗，他一个垂死之人，肝脏出了问题，而我身体健康，愿意为他提供一条出路。我说，‘史蒂夫，我身体很健康，都检查过了。给你看体检报告。我可以做的，不会有任何风险，我没事的。’但他想都没想。不是说‘你确定你想做吗？’也不是‘我考虑看看。’更不是‘我现在的状态……’而是，‘不行，我不同意！’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时的状况明明已经特别糟糕。认识他整整13年，史蒂夫只吼过我四、五次，这是其中一次。”

　　“外界不了解他这一面。”库克说道。“我认为，艾萨克森[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的书对他的形象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过是老调重弹，而且重点放在了他个性很小的一部分。读者会感觉[史蒂夫]是一个贪婪、自私的自大狂。这本书根本没有反映他的真实面目。书里我读到的那个人，我是不可能跟他共事这么多年的。人生苦短。”

　　“史蒂夫关心他人。”库克接着说。“他很关注事物发展，满怀激情，希望把一切做到完美。而这正是他的优点。很多人都把他的激情误认为傲慢。他不是一个圣人，我也不可能说他是。我们都只是凡人。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人，这一点外界完全不理解。”

　　“我1998年认识的史蒂夫莽撞、自信、热情满满。但他也有温情的一面，而这一面也主导了接下来的13年，你会看到他的温情在不同方面的表现。公司里不少员工和配偶存在健康问题，他会竭尽全力确保他们得到恰当的医疗看护。他的关心是落到实处的，绝非嘴上说说而已。到了‘需要我帮忙就给我个电话吧’的程度。”

　　“他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敢于改变，这是不少位居高层、成就斐然的人所缺乏的品质。很少有高层人士愿意改变方向，即便有时这种改变是必须的。他不受任何事物束缚，除了他的一套核心价值观。其他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摒弃的，在这方面他是我见过最干脆的人。这绝对是一种天赋，他永远处于改变之中。史蒂夫能够迅速完成各类知识的学习曲线，速度超过了任何我认识的人。”

　　“我熟悉的史蒂夫经常劝我多参与社交生活，倒不是他刻意烦人，而是他知道家庭有多重要，他希望我也能拥有这种幸福。”2014年公开出柜的库克说道。“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妈妈，他根本不认识我妈，她住在阿拉巴马。他说他在找我，他居然知道怎么找到我！他和妈妈讨论起我。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件能够让你看到他非常温情、充满关怀和富于感情的一面。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一个把人生视为交易关系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在苹果公司的最后几年，史蒂夫想方设法，希望大家不要把他当病人看待。“他在痛苦中拼尽全力，直到最后一刻。”苹果互联网软件与服务高级副总裁艾迪·库伊（Eddy Cue）说道。“你可以在会议上看到，他服用吗啡，你清楚看到他很痛苦，但仍然保持着冷静。”但回归苹果时，他确实立刻做出了调整，其中大部分是延续了他在2004年手术后做出的人生重心调整。他把重点放在自己最为关注的业务——营销、设计与产品发布，并开始采取积极行动，确保他离开时苹果处于良好状态。这一工作其实早已开始，库克透露，史蒂夫早在2004年就开始考虑继任者和苹果后史蒂夫时代的问题，但此时一切加快了步伐。

　　他从耶鲁大学商学院聘请了祖尔·波多尼教授，共同开发高管培训项目“苹果大学”的课程内容。苹果大学是供未来领袖审视并剖析公司史上重大决策的地方，旨在逆向还原而后存留史蒂夫的决策过程，并将其美学与营销方法传承给下一代苹果人。“史蒂夫十分重视‘why’。”库克说道。“决策的原因。年轻时，他都是说干就干。随着年龄增长，他会花更多时间和我、和其他人解释他的想法、做法或看法背后的原因。因此，他成立苹果大学，希望把我们的经历、我们决策失误及决策英明的过程灌输给他们，从而教育培养出下一代领袖。”

　　此外，史蒂夫也专注于苹果新总部的建设，眼下这栋大楼正在库比蒂诺另一社区的惠普旧园区地皮上建造。他积极参与设计工作，与诺曼·福斯特建筑师事务所（Norman Foster Architects）合作。新总部设计和当初皮克斯的建筑理念有不少相似之处，却也带有苹果特色。这将会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结构，共有四层楼高，可最多容纳13，000名员工。它的设计正是为了鼓励员工之间的互动。有人把它比喻为太空站。每一层楼皆有一条公共走廊延伸围绕整个圆形结构。公司餐厅共有3，000个座位。约80%的地面，包括圆形结构中央的大片区域，将覆盖灌木、矮树丛和乔木。而这栋建筑本身就是一个技术奇迹，其外墙不包含任何平面或直线型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弧形玻璃板。天气晴好时，餐厅的四层玻璃门会敞开。“我想我们有可能，”史蒂夫告诉库比蒂诺市议会，“打造出全球最棒的办公大楼。”

　　史蒂夫建造园区自始至终坚持着同一套原则。什么样的设计会让新总部成为这一理念的理想呈现形式？越接近这一理想形式，对苹果而言就越好。他希望尽一切可能，确保苹果能够维持他心目中的地位——全球最重要、最关键、最富创造力的企业。“史蒂夫希望大家热爱苹果。”库克说道，“不仅仅是为苹果工作，而是真心爱苹果，并且真正深刻了解到苹果的精神，以及公司的价值观。他不再到处宣扬，但仍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他希望员工们为一个更伟大的事业而奋斗。”

　　相信苹果是一个特殊的所在，是与iPad一样神奇的公司，这是史蒂夫和库克共有的信念，当然也是他力劝董事会认可库克作为继任者的原因之一。“这是我们共有的重要思路。”库克说道。“我真心热爱苹果，我也相信苹果有着更远大的目标。世界上很少有这样的企业了。”

　　8月11号，一个周日，史蒂夫致电蒂姆·库克，请他到家里来。“他说，‘我想跟你谈点事。’”库克回忆道。“那段时间他整天呆在家里，我问什么时候，他说，‘现在。’于是我立刻赶了过去。他告诉我，他已经决定让我接任CEO的位置。当时我以为，他说出这个决定时觉得自己还能活很长时间，因为我们全面讨论了我当上CEO而他出任董事长意味着什么。我问他，‘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是你不想做的？’”

　　“那次谈话很有意思，”库克说道，笑中带着些不舍。“他说，‘你是最终决策者。’我说，‘等等，我有个问题。’我刻意找话题刺激他。于是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审核了一个广告，觉得很满意，我应该直接投放，无需经你同意？’他笑着回答，‘好歹问一下我意见吧！’我反复问了两、三次，‘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因为那会儿我看到他身体日渐好转。工作日里我经常过去，有时候周末也会去探访。每次看到他，他似乎都有好转。他也有这种感觉。可惜，事与愿违。”

　　多年来，库克一直是最佳人选。他早已有两次执掌公司大权的经验，分别在2004年和2009年史蒂夫病休之时。此外，史蒂夫也倾向于内部人选。“假如你认为深入了解苹果文化是至关重要的，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内部人选了。”库克解释道。“如果我今天下午就离开，那我会推荐一个内部人选，因为外部人士难以理解我们所做一切的复杂性，也无法真正深入体会我们的文化。而且史蒂夫深知，这个人选必须相信披头士理念。[乔布斯认为，披头士激发了彼此的优点，中和了各自的过火之处。]假如继任CEO渴望或感觉自己需要取代乔布斯，那么这对苹果而言不会是好事。我认为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但却会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知道我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他们常常谈论史蒂夫去世后的苹果命运。正如库克所说，“他不希望我们总是问，‘史蒂夫会怎么做’这种问题。沃特·迪士尼（Walt Disney）去世后，迪士尼文化一度停滞不前，令他震惊恐惧。他下定决心不让这种情况在苹果发生。”

　　史蒂夫告知库克将选其为CEO过去8周后，情况急剧恶化。“他去世前那个星期五，我陪他看了部电影。”库克回忆道。“我们看了《光辉岁月》（Remember the Titans）[关于一支冷门橄榄球队的感人故事]。他想看这部电影，我颇感意外。我问他，‘你确定吗？’史蒂夫对体育完全不感兴趣。我们看完电影，聊了一些事情。离开时，我想他很开心。没曾想到了周末，一切就急转直下了。”

　　文/BRENT SCHLENDER&RICK TETZE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