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的风景

  • 来源:快公司
  • 关键字:乔布斯,苹果,iPhone
  • 发布时间:2015-04-29 08:29

  回顾二十多年间的访谈记录,最了解乔布斯的记者点燃乔布斯的“荒野岁月”

  如果乔布斯的故事被搬上舞台,那应该是一场三幕悲剧,而每一幕的名字大概是:一、《苹果公司的创立与个人电脑的发明》;二、《荒野岁月》;三、《胜利的回归与悲剧的结局》。

  开始的一幕,是风华正茂、平步青云的男主角突然被逐出自己创建的王国的辛辣喜剧。结束的一幕是意味深长的反高潮:这位日渐谢顶、热爱居家的科技明星如同王者归来般,把“苹果”改造到甚至远超自己的预期,结果在他的发明奇迹般地成为数字产业最强劲的发动机时,却因不幸患上疾病而慢慢地、痛苦地凋零。首尾这两幕构成的哀伤基调堪比莎翁悲剧。

  不过,中间的第二幕——《荒野岁月》(The Wilderness Years)则完全不同,无论是它的基调,还是神髓。实际上,第二幕剧的思想超越了它的名称。媒体人和传记作家使用“荒野岁月”来描述1985年至1996年间乔布斯脱离苹果的时期,就好像他一生中具有意义的部分就只是在库比蒂诺(苹果全球总部所在地)度过的日子似的。事实上,中间的这段时期才是乔布斯至关重要的阶段,或者还是最愉快的阶段。期间,他生活安定,结了婚并拥有自己的家庭。他懂得了忍耐的价值,还学会在失去中佯装拥有的能力。最重要的,在随后掌舵的两家公司——NeXT和皮克斯——里所做的一切,使他得以转变,真正成为未来回归苹果,并把它推向难以想象高度的领导者。

  的确,过去那个从里德学院(Reed College)辍学后满印度搭车旅行的嬉皮士,这时候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乔布斯。换句话说,他成熟了,而且是全方面和跳跃式地。要是稍为润色一下,中间这幕剧甚至可作为一部皮克斯主题电影的情节主线。它十分符合约翰·拉赛特(John Lasseter)通过他的《玩具总动员》(Toy Story)施予皮克斯所有成功电影的那句魔咒:“一切在于主角如何好转。”

  我自1985年以来为《财富》和《华尔街日报》报道乔布斯,但直到他在2011年秋天逝世时,我才彻底地认识到“困惑期”的那些年是如何地重要。在库存里翻了好久,我找到过去几十年间定期专访他的时候留下的三、四十张录音带——有的时长达三小时,也有许多散乱的片段。当中有好些我从没回放过,有的甚至在撰写这篇文章之前还从未被转成文字。录音中有些谈话是在他孩子窜入厨房时被打断的。有的谈话里,他会预先按下暂停键,唯恐接下来要说的某些话会招致回击。而今借着后知后觉再来听录音,处于困惑期的乔布斯的那些谈话现在便显得更具启发。

  期间所获的经验和教训是强而有力的:乔布斯成熟为管理者和老板,学会了如何协作,懂得了如何把天生的倔强变成坚忍。他变身为一位企业设计师,像欣赏房屋的构架一样审视一向令他着迷的商业框架。通过在好莱坞的亲身经历,他深谙谈判的艺术,知道如何去成功地管理创新人才,也就是皮克斯公司里的那群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他获得了惊人的适应能力,这对他最后十年里在苹果公司跌撞式的登攀来说至关重要。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被许多人看作是他最为失落的岁月里。

  在人的一生中,十一年是一个很大的时间跨度,对因故而被缩短的人生来说更是如此。而且,三十到四十出头的年纪是许多人——尤其是天才的那种——最为高产的时期。苹果公司在乔布斯人生最后十四年间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功,太容易使“困惑时期”遭人忽略。但是事实上,在那个时期里一切都变了。当我重新播放那堆几小时几小时的录音带时,我意识到那是乔布斯最富有成效的时光。

  乔布斯于1985年被迫离开苹果公司,并没有因此陷入迷茫。乔布斯不是乐天派,怒火满腔的他不但准备向无理排挤他的人泄愤,而且急于向世界证明自己岂是才尽的江郎。短短几天时间,他突然变卖了自己除持有的苹果股份之外的所有东西,同时,以连自己都感到脸红的7,000万美元资本着手创建另一家名为“NeXT”的电脑公司。表面上,新公司是新型计算机革新的载乔布斯在和卢卡斯艰难地谈判,仅用500万美元就买下团队,也就是后来的皮克斯。卢卡斯从未后悔,实际上皮克斯许多后期制作是在他的天行者牧场工作室里完成的。体。实际上,它也是乔布斯有朝一日改良苹果的筹码。

  我想不起乔布斯在离开苹果的那些年里说过哪一句关于苹果的好话。起初,他抱怨担任苹果CEO的约翰·斯卡利(John Sculley)“毒害”了公司的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苹果的前途逐渐黯淡,乔布斯的攻击则更为尖锐。“现在它就像《绿野仙踪》里的女巫:‘我在融化!我在融化!’”1990年代中期他就这么跟我说过,“一切都玩完了。那帮人做不出救公司于危难的好电脑。他们本应该在工业设计上花大力气,重新引进新的要素。但他们不这么做,倒雇起了吉尔·阿梅里奥(Gil Amelio)[当CEO],这就好比耐克请了个卖山寨鞋的人。”

  乔布斯揽进大量资源,从H·罗斯·佩罗(H.Ross Perot)、佳能公司和卡内基梅隆大学那里足足募集了超过1亿美元的资金;他在加州的佛利蒙设立自动化工厂,每一台设备都喷涂上渐变的灰、黑、白三色;他还自创风格,与一位建筑师共同为雷德伍德城的公司总部设计独特而又简约的外观——NeXT总部看起来很像如今的苹果商店的内部,它的中间装饰是一段犹如飘在空中的阶梯。乔布斯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要在NeXT里打造一部优秀的电脑。

  为此他还设立了一个具有革命性的组织,乔布斯将它称作“开放公司”(Open Corporation)。“试想一下我们的身体,”他说,“身体里的细胞有专门的分工,但是每一个都含有整个身体的蓝图。假如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了解公司的整个蓝图并能以它为标尺来做出一切决定,那么我们的公司将是最出色的企业。假如我们的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想所有决策,无论主次和大小,都会是择善而行。”这是一个大胆的理论。

  要是把乔布斯的那段“流亡期”看成是他的一次商学院之旅,那么NeXT的激情启航则表明这位学生正急于向世界展示他的无所不知。然而事实却是,乔布斯基本上全错了。开放公司在实践中惨败。公司的特点是员工的薪资完全透明;它甚至还考虑过统一薪资水平。当然,这样的做法一点也不奏效。

  更为具体地讲,乔布斯是在整个商业计划上犯了错。NeXT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把产品生产出来,而当NeXT的方体电脑亮相之后,终因价格过于昂贵而没能打出一个像样的市场。结果,乔布斯不得不承认,他与他的设计团队打造出来的公认优秀的计算机遭遇滑铁卢。于是,他辞退了一大批员工,公司也从硬件设计转向软件开发,开始为英特尔芯片的电脑重写名为“NextSTEP”的操作系统。公司还设计出一个叫做“Web Objects”的开发环境,后来成了它最畅销的软件程序。

  那时的乔布斯还没预见到,Web Objects将会在未来重塑苹果和打造iTunes网络商店时有所帮助,也没想到NextSTEP是他未来回归苹果的筹码。乔布斯在NeXT公司所走的路很坎坷,也许这更符合复仇的过程。有额外的事可做,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乔布斯参与创立的三家公司里头,皮克斯将乔布斯的个性展示得最为纯粹。如果说NeXT是源自乔布斯的恼羞成怒,那么皮克斯则完全是他的心甘情愿。

  皮克斯的历史甚至在乔布斯离开苹果之前就已经开始了。1985年初,苹果同事阿兰·凯(Alan Kay)引起了乔布斯对位于加州圣拉斐尔的电脑制图团(Graphics Group)特殊工作室的关注,该团队是由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导演为其“天行者牧场”工作室组建。那不仅仅是一支拥有25位技术员的队伍——其中包括年轻的“用户界面设计人”约翰·拉赛特——他们不顾一切地要一直共事下去,即使在卢卡斯因为一场代价巨大的离婚风波而打算出让团队时也是如此。

  乔布斯的一次造访让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制图团的怪才艾德·卡特姆(Ed Catmull)向乔布斯展示了由拉赛特制作的部分演示动画。拉赛特实际上不是程序员也并非用户界面设计人,而是一位曾经任职于迪士尼的天才动画师,卡特姆给他“用户界面设计人”这样一个名头为的只是能让卢卡斯把他加入工资表里去。演示动画虽然没什么看头,却是三维的形态,又是通过电脑制作而非手工绘制而成,里边讲的是一位说书人的奇思妙想。

  着了迷的乔布斯试图说服苹果公司接管这个团队,但没有成功。“在制图方面,这群人远远跑在我们前头。”乔布斯回忆说,“他们远在其他任何人之上。我从骨子里清楚这在将来会很重要。”在被排挤出苹果之后,乔布斯再次找到卢卡斯,和他艰难地讨价还价。他以500万美元购得团队,同时为公司再付出500万作为营运资本。以现在的角度看,1,000万美元的价位并不是很高,但是在1985年,谁都无法预料皮克斯将会在某一天赶超NeXT。乔布斯当然也没有:他没能为这个动画师和工程师的组合提供豪华的条件,他们在好几年里只能凑合用着二手家具和寒酸的办公室。

  骨子里清清楚楚的乔布斯,却再一次未能在各种细节上处置妥当。正如NeXT,他对其初始定位是高性能计算机硬件的供应商,这一次他为皮克斯瞄准的是两个看似诱人的利基市场:好莱坞的特技部门和医疗成像的专家们。然而,直到1989年,公司只售出了寥寥几百台皮克斯图像电脑。这些人造花岗岩立方体机器起初标价是135,000美元,而且必须配备昂贵的工程工作站才能工作。

  这一次,是那位天才想出了关键的策略。1990年,拉赛特和卡特姆告诉乔布斯,可以通过制作动画电视广告来开拓业务——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甚至还可以制作和销售动漫!乔布斯被拉赛特和卡特姆震住了,他总能从他们俩那里学到新的东西。他们是否真能实现终极幻想,用计算机在电影业里开创一种全新的动画从而颠覆当前的整个动画产业模式呢?乔布斯孤注一掷,拽紧这个具有革命性的机遇,而这样的直觉在他回到苹果之后还将频繁地出现。

  到了1991年,乔布斯裁掉皮克斯的许多员工,给得以留用的人制定了新的方向并进行重组,以便整个工作室在一个时期只跟进一个动画项目。“我让所有人凝聚一心,”乔布斯说,“我告诉他们,‘在我们眼里,我们就是一家内容公司。让我们做出成绩来,让它成为我们的追求。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投资皮克斯,也是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我们一起努力吧!这是风险更高的战略,但回报一定还要高得多,那就是我们心之所向!’”就这样,乔布斯和他的CFO劳伦斯·列维(Lawrence Levy)努力学习有关动漫产业动态和经济方面的知识,毕竟他们想要做动漫的话,就必须把它做好。

  皮克斯的转机和乔布斯人生的重要转变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那便是乔布斯与劳伦娜·鲍威尔(Laurene Powell)爱情的开花结果。劳伦娜和乔布斯邂逅于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商学院举办的讲座上,两年之后也就是在1991年,她与乔布斯奉子成婚;在一位佛教僧侣的主持下,两人在位于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阿凡尼酒店完婚。

  此前的乔布斯并不像是结婚型男人,而且对婚前的私生女莉莎(Lisa)他也没表现出太多的责任感。起初,他拒绝履行父道,尽管他曾以“莉莎”命名一款苹果电脑。从小就自我、自恋而且极具操纵欲的乔布斯向来我行我素,就像一个被溺爱的顽童。

  他的个性并没有在邂逅劳伦娜之后立刻有所改变,不过自私行为倒确实开始收敛,特别是在他的孩子里德(Reed)、艾琳(Erin)和伊芙(Eve)分别在1991年、1995年和1998年出世之后。乔布斯表现得好像自己就是世上第一个发现和尽情享受家庭生活情趣的人。他尽可能地贴近家庭,于是将帕洛阿尔托一家全食超市里的店面改装成卫星办公室,以便上班地点和他家之间只用骑一小段单车(在回到苹果之后这个办公室就不常用了)。

  我的办事处离乔布斯只有一个街区之遥,我有时会瞧见他外出散步。他常说走路有助于他思考。那些年来,他的声名不再,在超市里碰见乔布斯不再跟好像巧遇披头士的成员一样。人们很少搭理他。

  一次,我无意中撞见正在散步的他,于是陪他一起为劳伦娜的生日挑选新单车。不过乔布斯已经做过了调查,所以无需太多的精挑细选。十分钟后,我们走出帕洛阿尔托单车行。“我从来不会让安德里亚(Andrea)做这些事,”他指的是他的行政助理,“我喜欢自己给家人买礼物。”

  即使是在他回到苹果公司之后,乔布斯最喜欢的依然莫过于在家里打发时间;但这并不表示他工作不勤奋。我们是多年的“网友”,每当他在家里的电脑前工作,他的名字就会在我眼前冒出来。他几乎每天陪伴他的Mac系统直到午夜之后。我们偶尔会进行视频聊天,如果时间尚早的话,我经常会看见他的某个孩子在他背后观望。

  现在看来,对于皮克斯来说,乔布斯有自己的家庭这件事大概是最好不过了。当他把自己看作首要的客户时,他就是一位富有成效的营销员和业务经理。通过一部计算机动画,他想给自己和孩子带来什么?这是乔布斯唯一的市场调研问题。他一向对电脑产品的设计和制作效果有很高的要求,对皮克斯所生产的东西也一样地挑剔。拉赛特和卡特姆找不到比乔布斯更善解人意的伯乐了。

  1990年当乔布斯决定让拉赛特和卡特姆着手制作广告和短片时,很快他就像变戏法一样,和迪士尼谈下了2,600万美元的合约,这为一部大型电脑动画影像的制作提供了充足的资金。由于迪士尼早已是皮克斯的客户并使用皮克斯的软件来管理传统的动漫,当时的迪士尼CEO麦克尔·艾斯纳(Michael Eisner)和动画总监杰弗瑞·卡森博格(Jeffrey Katzenberg)深知皮克斯公司的技术可靠而且独特,也清楚拉赛特很早就显示出了作为新生代动画师的才华。

  关于这两位迪士尼的高管,乔布斯坦率地说,他们俩都“犯了不重视技术的错,他们认定砸钱就能解决问题。其实他们一点也不懂。”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对他所觉察到的一切无知极为愤慨。当我曾问到是什么原因导致IBM与NeXT之间的合作出现问题时,他咆哮说:“IBM高层的那帮人根本不懂电脑,简直是些电脑盲。”在另一方面,“而迪士尼的高层,对于什么是真正的好影片什么不是却懂得很多。”

  虽然乔布斯认为卡森博格和艾斯纳对于皮克斯能带领他们走多远“毫无头绪”——他坚信皮克斯的技术将会引发动画产业模式的革命,而动画在当时主要还是一种手绘工艺——他还是承认和他们的合作或多或少拯救了公司。“那是我为皮克斯做过的最大一件事,”乔布斯说。他在两家公司之间寻找到了共同纽带。“担心和忧虑还是有的,不过制作优秀的影片一直是双方共同关注的焦点。消除合作中担忧的一种方式,是明白你和你的搭档有着完全相同的价值观,明白你所关心的也正是他们所关注的。在我看来,这样可以消除担忧并有助于良好的合作,无论是在企业还是在夫妻之间。”

  接着,乔布斯动手设计一个能够制作一部——以及更多——优秀影片的组织。空降好莱坞让他获益颇多。“我开始了解电影是怎样制作的。一般的情况是,一群人凑到一块儿拍电影,拍完之后,他们就一哄而散。但我们的问题在于建立公司,而不单是做一部电影就了事。”

  这一次没有所谓“开放公司”的浮夸了。“有激励机制才能奏效,”乔布斯对我说,“你必须对你要激励人们去做什么怀有深切的关注,因为不同的激励机制会产生你无法预料的影响。皮克斯鼓励每个人参与公司的建设,无论他是直接参与影片制作抑或只是做一张只读光驱。无论他们的技术天赋和创造力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晶,我们都希望他们受到激励去把公司建设得更加成功。”

  另一个补充细节也反映出乔布斯完全有能力让硅谷的价值观与好莱坞相契合。皮克斯给动画师们提供与其软件人才相当的待遇(像卡森博格在梦工厂所做的那样逐步提升工薪)。“我们对两者一视同仁,”关于这两类人才,乔布斯这样说,“有人认为我们的重视程度应该在两者之间有所偏向,但是我们一样地重视,一样地对待,他们也持有公司股份。其实也是艾德·卡特姆的决定。我们将坚持下去,这是皮克斯的核心价值观之一。”

  这样的一系列决策成功地巩固了公司的未来。迪士尼出人意料地计划把皮克斯的首部动画作为它1995年的感恩节档期大片,乔布斯的团队已经准备好了《玩具总动员》。处女作《玩具总动员》获得巨大成功的十天后,皮克斯成功上市,募集到资金近1亿美元。

  从那之后,皮克斯就像是按了快进键一样。乔布斯在他的余生中也一直享受着皮克斯给他带来的快乐。现在是时候扔掉那些二手家具,到加州的埃默里维尔特设专用工作室了。这一回要比NeXT总部更加地精心布置——这毕竟是他和他的团队赚到的。新工作室的设计结合了许多好莱坞因素,是一座旧式的砖砌厂房,非常适合乔布斯的明星动画师和程序员,也非常适合与那些乐意为皮克斯动画角色配音的诸如汤姆·汉克斯、艾伦·迪詹尼丝、欧文·威尔逊等影星一同工作。那些定制的砖块以12种色调分布,一旦颜色的分配不够均匀,乔布斯就让砖匠们推倒重砌。他会尽量抽时间去视察工地,经常在夜里爬上厂房去看看,那时候周围除了安保人员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乔布斯还为员工们设立了“皮克斯大学”,在那里他那帮出色的工程师、睿智的艺术家和聪明的财务人员可以选修课程以便同事们更好地理解彼此的工作。课程遍布各种科目,有视觉艺术、舞蹈、计算机编程、外国语、戏剧、数学、创意写作,甚至还有会计学。乔布斯有一次对我说:“那是全世界最酷的工作场所。”

  皮克斯为乔布斯带来许多乐趣,但最终是NeXT帮助他回归苹果。在未能为Mac开发新的软件架构并与IBM进行蹩脚的合作之后,苹果在1996年遭遇了生存危机。而当时的NeXT不仅坐拥强有力的现代操作系统,还拥有一位极具说服力的斡旋家,这位斡旋家最终成功地令当时的苹果CEO阿梅里奥相信NeXT才是苹果的救命稻草。1996年末,乔布斯以4亿美元的价格将NeXT出售给苹果,这笔钱正好用于偿还给佩罗、佳能以及其它的早期投资者。半年后,乔布斯在人事变动中成为苹果的“iCEO”——“i”却恰恰代表了乔布斯接下来的一段十分差劲的过渡期(interim)。

  接下去的事情——当代苹果公司的传奇——就是这位念了十一年的“社会商学院”的男主角一步一步地将平生所学付诸实践的传奇了。和当年创立NeXT和皮克斯时一样,在重新掌舵苹果公司的初期,乔布斯又在许多细节上犯迷糊了。他设想苹果的业务永远就是卖电脑;他认为行业的主要兴趣在于当时所谓的“信息高速公路”;他还放弃了计算机网络可以承载大量视频的构思。

  不过,在NeXT和皮克斯的那几年艰辛毕竟让他学会了如何运筹公司的财务,而正是这一点帮助他安然度过回归苹果后的几年。那期间苹果仍旧依赖于一堆杂乱的产品。通过更新规范,乔布斯很快将公司的产品组合合理化,同时,和在皮克斯所做的一样,他把整个公司凝聚在各个项目之上。以一种此前从未在科技企业里应用过的模式——相当于一家专注于一年打造一部优秀影片的动画工作室——乔布斯使苹果收获了一次次的成功,每一次都与前一次一样巨大,每一次都提升了苹果引领数字产品消费潮流的地位。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与苹果十年间的巨大创新相媲美——如iMac、PowerBook、iPod、iTunes、iPhone、iPad——那就只有皮克斯的《玩具总动员》、《怪兽电力公司》、《海底总动员》、《机器人总动员》和《飞屋环游记》等最卖座的动画了。极其优秀的产品只可能来自极其优秀的公司。乔布斯在皮克斯学会了如何对待人才。他在向我提起那里的同事们时,与他谈论NeXT的同事时是两种明显不同的口吻。在他回到苹果之后,他用同样温和的语言描述他的管理团队,除了偶尔的几次例外。像对待皮克斯的动画师和程序员一样,他将苹果的设计人员和技术人员团结起来,培养了一支可靠的团队。其中就包括优秀的设计师乔纳森·艾夫(Jonathan Ive),他之于苹果正如拉赛特之于皮克斯。“有无数次在我们的硬件产品面前,我和艾夫互相看着对方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改进了,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乔布斯对我说,“但是我们总是能够搞定;我们总是想到新的方法。改进后的产品一出来,我们会盯着原来的东西嘀咕,‘真搞不懂我们当初是怎么做的这玩意儿。’”

  当我再次听到这些话的录音时为之触动的,是蕴藏在里头的一种对苹果的崛起来说十分关键的适应力和直觉力的结合。乔布斯有时候容易冲动,但总的来讲他又是条理分明的。这种性格符合他这样一个具有折衷主义趣味的修行者,使得他既可能不耐烦于某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像一位工程师——又能任由自己的想法不断发酵和孵化直到头绪厘清,所以即使会在细节上犯错,整体上也总是正确的。公开薪资是“开放公司”不明智的一个细节,但它的核心理念——每一个员工必须清楚了解公司整体的目标——却是大多数企业所疏忽而苹果公司能妥善处理的东西。

  如果说乔布斯在开始时关于苹果专注移动电话和各种手持设备这方面是错误的,他在关于计算机成为数字产业中流砥柱的大胆构想上则是正确的;苹果公司也因此才有可能在iPod之后开发出iTunes商店,才有伟大的iPhone,尽管乔布斯放弃过他关于“瑞士军刀”型数字设备的想法。从好莱坞探险记中,乔布斯还得到另一个重要教训:人们记住的是故事而非产品。“过去的20年间我们所操心的那一类技术已经沉寂下来,”有一次乔布斯对我说,“但是当《白雪公主》重新以DVD发售[2001年],我们属于会去购买的2,800万家庭当中的一员。这是60年前的动画片,但我的儿子还在看而且很喜欢。我不信60年后还会有人在用我们的麦金塔电脑。”

  当乔布斯得知自己将要逝去,他开始平静地、更加严肃地思考自己的一生和创造的历程。在乔布斯的追思会上,劳伦娜说自己在真正了解乔布斯之后最受打动的是他“最终形成的审美理念”。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偏好并认真地审视它直至能够确切地向你说明缘由。乔布斯一直觉得建筑风格是一个人审美趣味的持久表现,直至生命的尽头。因此,在库比蒂诺市议会上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时,乔布斯会向人们展示苹果公司未来总部的模型——四层楼高、直径约半英里的环形“母舰”——则不是出于偶然了。

  乔布斯希望自己的正式传记能够合格,所以他邀请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一位给富兰克林、爱因斯坦和基辛格撰写过畅销传记的作家——来讲述他的一生。与这些伟人一样,乔布斯的故事将会在新的报道和评论中被不断地提起。而将被不断复述的故事中最鼓舞人心的部分,大概就是让他获益颇丰的那段“荒野岁月”。

  文/BRENT SCHLENDER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