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独居？

　　唯一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是着急上厕所发现里边有人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他把这种关系称为憋尿之交。

　　刚搬进小区的时候，朱一发被搬家师傅坑了。说好东西都送进门的，撂在楼下就不管了。上楼可以，加钱。那就加吧。加钱也只是送到楼上的电梯口。往来的人非常多，一大堆行李没人照看，朱一发打开门，两个合租室友正嗑着瓜子看韩剧，眉飞色舞地聊天。朱一发说，麻烦你们帮我去楼梯口看一下呗。两位说，没事，不会丢的。朱一发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在朱一发的想象里，和睦的室友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偶尔还打打牌，一块在厨房洗菜做饭，因为同在这个孤独的城市，所以团结得像一家人。美好的想象总是不切实际的。但后来的生活却让朱一发改变了看法。

　　这样的室友关系也许正是朱一发想要的。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相处的地方，彼此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正因为有距离，谁也不会干扰到对方的生活。见面时礼貌地点头微笑，然后转身进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唯一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是着急上厕所发现里边有人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朱一发憋过不少次尿。他把这种关系称为憋尿之交。

　　那为什么不搬出来一个人住呢？哪怕租一个大开间，至少全是自己的空间，想躺在地板上打几个滚也没人管得着。再也不用边看表边打望洗手间。朱一发不是没有动过心。在看到漂亮的大开间时也想整个据为己有。但回头想想又觉得并不适宜。钱是一个问题，但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问题是，一个人占据这么大的空间，太冷清了。

　　想想夜晚九十点钟打开房门，里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就像孤零零一艘船停泊在冬天的河道上，整个船舱都透着凉气。与人合租的好处并不是想要跟谁成为朋友，而是想要自己周围多些人气。这种人气好比一种无形的场，让你感觉到自己藏身之处的空气是活络的，流动的，食人间烟火气息的。当你深夜推开门时发现客厅灯亮着，洗手间的墙壁上还有着洗澡水汽的余热，这种感觉虽然有时候让你有点厌倦，但其实在你心底是深深渴望的。

　　这就好比，一个独来独往的独居者，总是喜欢到商场里逛，因为这里人来人往，吃饭都要排队，从而觉得自己和好多人在一起。这又好比，那些喜欢养猫和养狗的独居者。他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独居者，因为他们还有猫和狗。

　　家里有一个活物，你就得照看它，定期给它喂食。它生病了，你要带着它去宠物医院，给它打针，然后抚摸着它耷拉着的脑袋，让它依偎在你的怀里。在这一刻，你感觉自己很强大，像一座港湾包庇着比你更弱小的生灵。其实你不是它们的菩萨，它们是你的菩萨。它们在你面前显露它们的弱小，布施给你一个释放自己爱的机会。

　　养猫的人要比养狗的人在独居方面走得更远一些。猫不用你去遛它，它也不会总是跑过来缠着你。它会自己卧在一只枕头或者一块背垫上，把那视为它的王座，对你爱理不理。在得到了足够的睡眠和饮食之后，它会伸一个完整的懒腰，款款走向你，带着它的尊严。养狗就不免被它过分的亲昵而打扰，喜欢养狗的人实在适合寻找一个伴侣来共同生活。

　　而一个人如果懒到连猫都不想养，那他最好去找一个安静而友善的人合租。让自己的所居之处保持着最轻微的人气，让空气中的灰尘有轻微的动荡。这一丁点的喧嚣并不是繁华的谢幕，而是孤独长久驻留的必需。

　　撰文_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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