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是八月的盛夏,树上的蝉用生命在与夏天告别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是2013年9月,北京最好的季节。徐凡没有送我。
徐凡是骨科医师,在北京最专业的按摩医院工作。按摩医院在一栋古式的建筑里,有红色的屋檐,有院子还有天井。天井那儿种了树,我总是坐在树下等他。我是他的病人。
那是我到北京的第二个春天,某一天突如其来的胸闷气短、头晕,以及肩膀僵硬。我从小体弱,生病次数多了就爱自己分析病因。那时,我以为,我是因为在出版社工作了一年导致的颈椎疾病。按摩医院很专业,先让我拍了片,没有大问题,都是一些现代人正常的颈椎弯曲现象,医生建议每天早晚做一套广播体操,顺便给了10次的按摩额度,分配给我的按摩医师是徐凡。
徐凡很帅,帅到我觉得他做按摩医师非常可惜。他的手指修长,按摩在身上的力度刚刚好,每一次的按压都让血液流动加快。那是春天,外头世界的百花都开了,我心里也悄悄地开了花,自得其乐。可惜按摩时间非常短,只有20分钟,但似乎真的有着惊人的效用,我觉得呼吸和身心都通畅了起来。徐凡建议一个礼拜去两次,并为我预约了下一次的时间,冲着我笑,比春风温柔,比春花美好。
第二次去的时候,还是下午,天井被阳光塞满,天井两边的一间间医室里都很忙碌,天井里也等着许多人,男女老中青都有。似乎只要进到医院里,就会发现,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人同时承受着不同或类似的痛苦。就像哪位大哲学家说的,你的痛苦从来都不特殊。
医室很通透,都是用红色木头包起来的落地玻璃窗和玻璃门,我坐在天井的树下看书,偶尔抬头就可以看见徐凡的侧脸,带着笑。
轮到我的时候,徐凡问起我在看什么书。我说波德莱尔的杂文。他说他看武侠小说比较多。当他得知我在出版社工作的时候,问我有没有什么好书推荐。我说下次带几本给他。20分钟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但是因为书,我和徐凡的关系也许比病人与医师的普通关系更近了几分。
我借给徐凡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我自己很喜欢的《我是个年轻人,我心情不太好》,徐凡看到书名的时候笑了。他说可惜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我想问他,那他的心情是不是总是很好,因为我看见他总是在笑。
但我没有问出口。徐凡的气质干净,显得年轻,一点不像35岁的人。关键是,35岁的徐凡还可能是单身吗。这个问题一闪而过,让我有点忧愁。
我最后一次去按摩医院是个晚上,我仍旧坐在天井里等。医室里亮起黄澄澄的光。徐凡还没有把书还给我,我犹豫着要不要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书送给徐凡算了。可是按摩结束的时候,徐凡说,那几本书我还没有看完,看完了再还你吧。借口,我从徐凡略快的语速里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个事实,心里竟然乐得有点生疼。
后来我知道,徐凡单身,北京本地人,自己买了一个小套间,搬出来一个人住。他请我去他家吃饭,他下厨,我帮忙洗菜,仿佛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的感觉。
吃完饭,我们坐在他家的阳台上聊天。空气中有着初夏时节的味道,干燥温暖,我们并排坐着,让太阳晒在我们的背上。阳光很亮,但又还不像夏天那样黏稠的热,有种盛世光年的感觉,仿佛时间凝固成恒久。
那真是我最喜欢的时节,像活在电影里或梦里。
但也许正是因为太爱做梦所以总是缺乏安定感,我在同一座城市里从没有安定地待过很久的时间。当在北京的工作遇到挫折后,我最终决定离开北京。我和徐凡提到我想离开北京的时候,我们也是坐在他家的阳台上,只是背后已经是八月的盛夏,树上的蝉用生命在与夏天告别。知了,知了,它们是不是也一开始就知道了夏天会过去,它们会死去,一切都短暂易逝。
徐凡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我借给他的书他还是没有看完。我说没关系,本来就准备轻装远行。其实我有想过,如果徐凡真的喜欢我,他一定会主动开口把我留下来,那我是不是就会顺势留下来。可是我没有答案,而徐凡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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