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顶峰到达得如此迅猛,以至此后的每一步,都成了下坡路。
王宝钏人生最辉煌的一天是在招亲的绣楼上度过的。戏台般的木质二层楼上盛开着华丽的锦缎,王家大宅里挤满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子,远近闻名的富二代、创业青年、大小网红都来了,他们期待主人喂食的小狗般的面孔,18年后,依然清晰地浮现在王宝钏的脑海中。男人身上的玉佩叮咚作响,在这阵容强大的华丽伴奏下,绣球飞向墙角的布衣男青年薛平贵。
富家公子失望的面孔扭曲着,王宝钏眼角的余光,满意地看到了父母的惊慌失措,她终于打倒他们倾其所有维护着的那个强权的世界,新的世界正在她的手中建造完成。
站在青春叛逆期尾巴上的王宝钏,属官二代。父母膝下无子,指望三个女儿为自己争面子。大女儿宝金许配兵部侍郎苏龙,二女儿宝银嫁给九门提督魏虎,作为最小的女儿,王宝钏理所当然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然而抄袭姐姐的人生,该多么无趣,说不定自己的夫君升职缓慢,落于姐夫之下,即使与姐夫一样,甚至更好一点点,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出发、不显赫的成功、不被重视的幸福。
选择寒门公子,反抗门当户对的传统习俗,王宝钏站在人生的山峰上,欣然接纳潮水般涌来的对于她淳朴而高贵的三观的赞美,而实际上,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并不明白三观是什么,她拥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欲,只想标新立异,引发轰动。
她成功了,只是没有想到,人生的顶峰到达得如此迅猛,以至此后的每一步,都成了下坡路。
贫寒无望的丈夫,望夫成龙的太太,这样的婚姻很难不成为彼此的折磨。她尚未生育,他便充军守边关,这即是底层社会青年薛平贵唯一晋升之路,也是他逃脱痛苦婚姻的唯一出路。
18年没回过一次家的男人,那个家在他的心中,是伤口,也是禁区。
本来可以嫁个权势之人,却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双手,把一个卑微的穷人变成有权有势的英雄,由此断言王宝钏的人生理想不是做幸福女人,而是当一所希望小学,或许不甚公平,她只是如同许许多多家教甚严、路走得太顺的女孩一样,怀抱对生活天真的诚意与想当然的勇气,不走寻常路,掉坑里之后,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或者勇气。
心理学所述的青春叛逆期,通常会在13岁开始,18岁结束,然而有些争强好胜的人,青春叛逆期会特别长。一旦他们的叛逆期遇上人生重大决定,鲜有不成为悲剧的。除非他活在一个有勇有谋的亲友团中,他们一致告诉他,那条错误的路就是最正确的,赶紧去走,小心误车。这个故事放在王宝钏身上,就成了“凭什么让我嫁穷人,我一定要嫁得比两个姐姐好”,然而这样有胆谋的父母实在太少,父母总是掏心掏肺地告诉下一代他们耗尽一生所探索出来的,是最正确的路线。
守活寡的18年,王宝钏打落牙齿和血吞,终于盼来丈夫衣锦还乡,她的故事由狗血升级为传奇,18天后,她在少时住惯了的雕花大床与七彩绣缎被褥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此时的薛平贵不仅升职加薪,婚姻也没耽误,娶代战公主为妻,儿女绕膝。他毁了她的一生,而她却成就了他的一生,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而他,什么都有了,人生是最冷酷的段子手,你跟他谈公平,他给你讲笑话,所以每个人都要小心谨慎,走好自己的路,过好自己的桥。
许多年后,年少成名的富家姑娘亦舒17岁倒追贫穷画家,19岁生子,21岁离婚,经历若干场破碎爱情后,嫁得门当户对的香港大学教授,诞出宝贝女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前一段婚姻的附属品,儿子四处寻母,她不回应,不见面,不承认,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你的父亲已经毁了我前半生,难道你还要毁掉我的后半生?
这个与王宝钏一样在青春叛逆期作出人生重大决定的姑娘及时修正了自己的失误,虽背上冷酷的骂名,似乎的确比被一个人、一段情毁掉更加鼓舞人心。
“不走寻常路”只是一句广告词,负责任的广告从业人员会告诉你,广告满足的仅仅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梦想。穿衣服不走寻常路,人生的路还是要三思而行,何况所谓不走寻常路,所满足的“求异思维”,也不过是虚荣的代名词。
而对于很多人生赢家来说,不走寻常路更是他们成功之后为了宣传的方便而贴上的标签,必然之中总有偶然,偶然作为卖点被翻出来,就像一套舒服而健康的内衣,藏在一套潮牌“MLGB”的衣服下面,内衣斯文而励志地写着MYLIFE’S GETTING BETTER,外套上面则是夺人眼球的简写“ML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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