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一秒钟一世纪都很美
我第一次见到曾一橙,是在万物生发的春天。
春天,是个奇怪的季节,天地间的一切都生机勃勃,人类却偏偏容易在这个时节生病。从传统中医的角度来讲,是人体跟不上春天阳气生发的结果。曾一橙看起来稚嫩,头发很短,露出耳朵,脸上有一种天真梦幻的表情,在一堆病人中显得乍眼。那是没有经历过伤害的人才会保有的表情。
但造物主十分公平,人总是各有各的不幸。
曾一橙的身体虚弱,她说她喘不过气来,肩膀僵硬,她以为是长期伏案工作导致的颈椎疾病。她还不知道罪魁祸首其实是那过分活泼的春天。她趴在按摩床上,背影显得十分无辜。我的手和她的身体之间,隔着一块干净的棉布,这是医院的规定,是医师与病人之间妥当的距离。
我第一次见到曾一橙,就想起林嘉,也是短发,也是浓密的眉毛,也是坚挺的鼻梁,她的眉眼间有林嘉的影子。我忍不住,把目光过多地放到她的身上。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我的目光,但她对我提出的问题回应得热切。
也许,她只是像林嘉一样热心肠。我不过随口让她推荐几本好书给我,下一次她就直接带了好几本书说要借给我,表情坦荡,眼神里都是光。我就收了下来。其实我已经许久不看书,年少时喜欢看武侠小说,在虚幻的世界里想像着做英雄。后来因为林嘉,也曾有过更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林嘉离开后,我似乎突然看清现实,像是在命运中败下阵来,完全放弃了抵抗,连那样的英雄梦也不做了。
那些书,我堆在书架上,等着曾一橙最后一次来医院的时候还给她。但那天,曾一橙坐在暗暗的天井里,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愁绪。我看着那样的她,心中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涩,心一软,撒谎说那些书还没有看完,等以后再还她。林嘉说过,我不擅长说谎,一说谎就会语速加快。我想她是对的。
五月的一天,我请曾一橙到家里吃饭。当她发现我仍然单身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身边的人看来也是,我这样的条件要找个人结婚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我就是对人生有一种心灰意懒。
当我在狭小的厨房里备菜,曾一橙在一旁硬要帮忙,我就让她洗菜。她的动作有点笨拙,但是很认真的模样,竟然让我有一点动心。我一抬手一转身都能碰到她的手臂,她就冲我笑。我们像是在一起很久的情侣那样,过着细水长流的平凡生活。我有点软弱地想,也许可以试着爱一下身边的这个人。
幻觉非常短暂。不过一个夏天的时间,曾一橙就告诉我,她觉得北京不是她喜欢的城市,空气差身体越来越差,工作也不顺,她想要离开北京去厦门。她也要远行,去更远的地方,和林嘉一样。
我问曾一橙,会不会害怕将来的自己后悔,这是我曾经想问林嘉却问不出口的。曾一橙笑得天真烂漫,她说,怕啊,很怕,反复纠结,她不想一直过重复的日子,所以即使害怕,即使将来会后悔,至少当下还是任性地遵从自己的内心。
任性,这大概是曾一橙和林嘉最相像的地方,也是我学不来的天赋。偶尔,我还会收到林嘉从远方给我寄来的明信片。最后一张来自佛罗伦萨,她说她在广场上遇见两个弹吉他唱歌的人,第一次觉得也许结伴旅行比一个人更幸福。但我知道,我不是能够陪伴她环游世界的那个人。林嘉曾经说她喜欢的作家王小波说过,人类痛苦的根源,就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对自己的无能与愤怒都心知肚明。
曾一橙离开的那天,我没有送她。我坐在家里的阳台上喝茶。九月,应该是北京最好的时候。我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光线的移动,偶尔头顶上会有飞机飞过的声音。
我想起曾一橙第一次坐在这个阳台的午后,春末的阳光似乎也是这般纯净无杂质。北京的春天因为柳絮、杨絮总是显得很脏,所以我总是怀念那些和林嘉在一起的南方的春天。可是那一刻,我觉得北京的春光比盛夏明媚。
也许只能像林忆莲唱的那样,相聚一秒钟一世纪都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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