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浮槎来 浮槎去 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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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5-05 08:02
就像古时候的公主,送给比武招亲的男子一座城市
追星就是一场性幻想。
但他觉得自己的追星跟性没有关系,比如,他从来没有渴望过看到她的乳沟。
他的是爱情。
本该像一只安第斯灰鸫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过林梢,嘴里嚼着坚果,并将果壳随意丢下,砸到谁是谁,爱谁谁。
都是因为爱情啊。
爱情像童话里艾莉莎织的荨麻衬衣,多多少少是伟大的,是仁慈的。
可爱情有诸多束缚,让人不自由。
“我超爱你!”台上的歌者食指指着台下,眼光毒辣,像要马上大开杀戒。台下所有人都确定她爱的就是自己,她要弄死的就是自己。他们叫喊起来。“脱,脱,脱!”歌者脱掉了搭在背心外面的渔网披肩,完美的上臂小肌肉群,锁骨,工字背心里C唛的罩杯。
她把渔网抛到台下,人们开始像鱼群一样拼命挣扎。
有人流下激动的眼泪,有人开始狂吻抢到的织物一角,脸颊和头发被汗水濡湿。
追星就是一场性幻想,费洛格想。但他又觉得自己的追星跟性没有关系,比如,他从来没有渴望过看到她的乳沟。他的是爱情。
台上的女歌者并不怎样出名,只是属于这种二流酒吧的小舞台,而且她唱得也并非多么好所以可以肯定她不会大红大紫。但她就有种魅力,吸引着一众人等匍匐追随。也许是在某个吃饱喝足之后的午夜,自毁的基因开始作用,费洛格要去酒吧酗酒。用啤酒的泡泡击打人生的疮疤,活还是死,他没有胜算。结果,他听到了这位女歌者的歌。
他灵魂受到震动,久久站在原地,缓慢复活。女歌者唱完走到台下,非常偶然地,跟他聊了几句,还问了他电话号码。之后绝尘而去,事实是去下一间酒吧赚钱。
从那之后,他追随她十年。直到他长出了第一根白头发,而她也当仁不让地老了。这不重要,容颜和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他爱她至死弥坚。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气场在他身后,像是一个炭团或者一个加热中的微波炉那样熊熊烘烤,让他坐立难安,像是犯了烟瘾那样。
从科特迪瓦回中国,转机亚的斯亚贝巴。费洛格在机场遇见了一个中国女孩。在黑的多白的少的人种当中,难得遇见一个黄种人,而且长得很好,真是有点久旱逢甘雨之感。女孩有个难得一见的漂亮额头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在多看了那女孩一眼之后,她显然感觉到了,回给他一个根本不是她那样的女孩应该给出的谦虚的微笑。之后他们很凑巧地坐了同一航班回国。她坐在靠后的位置。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气场在他身后,像是一个炭团或者一个加热中的微波炉那样熊熊烘着,让他坐立难安,像是犯了烟瘾那样。出机场,他看到她在免费打火机那篮子里翻找,找到了一枚西瓜红的打火机,转过身来对他扬手,老朋友似的招呼他抽烟。
他知道这女孩子喜欢他。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身边。她说:“烟忘带了,借我一根。”“什么时候还呢?”标准的调情,一点也不带有情感色彩的文字,但是足够算是谈情说爱的第一撇步。
他们在首都机场外本来就很浑浊的空气里制造小小的污染。她抽烟的样子很生手,而且还不停地咳嗽。一根烟,谈谈天气和异国的风土人情,自己的老家或者工作乐趣什么的,刚刚好。第二根烟,就是相识并且相爱。她说她叫珈思敏,Jasmine.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她说我喜欢你到了不知为什么喜欢你的地步,愿意此刻你杀死我,一了百了。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珈思敏没有工作,从不工作。一天主要的任务就是白花花地浪费时间。花钱,花她爸爸的钱。结交几个所谓闺蜜,和她们去唱K,泡吧,购物,吃。美颜相机自拍,发朋友圈。微博上传新买的香水化妆品包包大衣。
多么标准的一个废物,又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乖宝,她洗完澡围着浴巾给他跳脱衣舞的样子真是楚楚动人。
下午他们在他的公寓里醒来,停电了,空调没法制暖。他们把衣服拖进被窝暖一下再穿的时候,就像两只把猎物拖下水然后整个沉进池里的鳄鱼。大概这是珈思敏一生里受过的一场不小的苦,深秋,住平民公寓,还停电。
于是,她送他一幢房子。电力问题解决了,而且装有热水汀。又送他一辆别克,她说她喜欢那三只小盾牌。她可能不知道在美国只有黑人最爱开别克,所以暴发户的女儿品位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但是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是所有千金小姐都见过大世面。
她在他忙的时候煲汤送到他公司里去。听说有钱人都很抠又很懒,她为了他把这两个优秀品质都割舍了。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她有点哮喘。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在机场她抽烟时差一点就哮喘发作。
她是为了能和他认识才假装她会抽烟。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她说我喜欢你到了不知为什么喜欢你的地步,愿意此刻你杀死我,一了百了。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但是你呢,你的爱情真切吗?费洛格问自己,羞愧使他无法自洽。
你真好看,你有挺直的背部如书脊,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强壮的手臂如弦弓,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漂亮的深黑眼睛如宝石,你是我心爱的人。
费洛格的工作,是在一间世界有名的可可公司担任市场调查员。几乎可以说,全世界的女人和孩子都不能没有他,他决定巧克力的血型和DNA。原料好坏,买还是不买,买了卖给谁。加纳,科特迪瓦,尼日利亚,多米尼加。他跑遍非洲、南美和南亚。看土著像砍人头一样劈开成熟的可可豆荚,用土语游说他订他们的可可豆。成交后酋长之类的上层人士会向他讨要内裤,就是那种男人穿的平角内裤。对于蒙昧的森林,内裤是比较高级的衣着。所以他会在行李里带上几打相赠,他们就奉上香蕉,即使在非洲也有人情世故。
她咯咯地笑起来,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听出了黄色。
她要跟他去非洲。“如果你不怕吃香蕉的话。”他说。
非洲那些褐红色的土地,没有路,他们坐着当地人的吉普车来到可可种植园——一个原始美丽的村庄。有很重的尘土,却让人觉得干净。当地的男子打着赤膊,腰上系着粗布裙子,果然没有内裤啊,甚至连女人的上身都没有衣服啊,光亮饱满的乳房在光天化日下袒露,不觉羞耻。当地人果然捧出香蕉,像喂两只大象一样,给他们香蕉。
她坐在香蕉树下等他,他去工作,跟当地人谈判,拿一只可可果,察看种子的发育。她睡着了,手机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我好好地端详你。你真好看,你有挺直的背部如书脊,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强壮的手臂如弦弓,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漂亮的深黑眼睛如宝石,你是我心爱的人。”
这是有血有肉的爱情。对于珈思敏,她很容易就拥有这样鲜活的爱情,因为,怎么说呢,她是个单纯的孩子。
可是对于他呢,费洛格有时觉得自己卑鄙。一个人对自己特别好,就接受她的好,让她以为你也在爱她。不,那只是利用她。利用她对自己的好来自欺,让自己以为也爱着她,也配得到爱情。
当夜他们住在族长的树屋,有一只猫头鹰彻夜守在窗外,他忽然想起他的歌者。
他背叛了她吗?背叛了他修行了十年的禅。一朝破功,老命不保。
怎么可以把暗恋这两个字用唇齿说出来,暗恋不都只能用秋山的落叶有多重,和今晚的月色有多美来比喻吗?不是只能存在于诗歌里吗?
回国后,忽然有一天,他居然接到了歌者的电话。她问他:“喂,你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他只是腿软,觉得自己快要脑梗了,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回答。说我是你的歌迷吗?太简略了,他对她的感情何止是歌迷这样浮浅。说我是暗恋了你十年的人?太粗鲁了,怎么可以把暗恋这两个字用唇齿说出来,暗恋不都只能用秋山的落叶有多重,和今晚的月色有多美来比喻吗?不是只能存在于诗歌里吗?
最后他说:“我是费洛格。”歌者说:“噢,费洛格,那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一杯,今天晚上我很空。”她说出地址。
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抛下穿着睡衣做着面膜散发着香味的珈思敏,来到了歌者所说的酒吧,哦,他还是撒了个紧急开会的谎作为仅有的良心。
歌者坐在说好的那个位置上。看来确实很空,而且身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就她自己。她在喝啤酒,就着一盘瓦薯。她真是性感又优雅,要知道,能做到既性感又优雅真的不容易。
他从没想过和她上床。他最多的幻想就是这样,和她对坐,喝一杯酒,说说话,看她用门牙嗑着一片片瓦薯,番茄酱沾在下嘴唇。
所以,这才是真切的爱情。
可他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去。直到她喝光了桌上的酒,结账起身离去。
他尾随她。好像要捡拾她的每一个脚印,珍重着她的每一步行走。她搭不到计程车,改坐地铁。他也跟她进了同一个车厢。她神情有些落寞,站在门口,背包放在坐椅上。他背对他,站在窗口。透过地铁玻璃的反射与反射,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搭到了一起。他们都有礼貌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睛。然后地铁停,她拎起背包准备下车,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终于鼓起勇气跟她说:“请问你是Dido吗,早在十年前我就喜欢你了。”
他发现他把自己伪装了,伪装成另一个粉丝。不是她邀约的粉丝,而是一个更普通的粉丝,拖着粉丝都会有的、见到偶像就变得哆嗦紧张的大舌头,说出幼稚的心声。
她说谢谢,然后就下车了。
古代一定也有特别孤独的人,孤独到提起爱情,三缄其口。
就在那一刻,在他让歌者像一块海藻随着自己的节律漂开的那一刻,他发现他可以轻易放走而不必费力抓紧什么了。他终于有勇气将他的人生去伪存真,第一次面对了自己,和他那让自己也不太看好的爱情卦象——有些人是注定一生孤独的,有些爱情是注定只能存在想象中的。
他跟珈思敏摊牌。“其实分手是为了你好。”好像每一个负心汉都会这样说。人们并不理解负心汉,总以为他们说的是托词,其实有些负心汉还真是非常真诚和善良的。珈思敏就像任何一个被分手的女孩一样,在听完这句话后,抱着他的脸大哭,“别离开我,我不让你走。”“爱不是一厢情愿的事,珈思敏。”他又说出了第二个负心汉句式。他把房子和车还给珈思敏。他真心希望她还能遇到她热切喜欢的男人,将这些财富馈赠给他,就像古时候的公主,送给比武招亲的男子一座城市。
有首美丽的古诗写道,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古人没见过飞机,看到天空上移动的UFO,以为那是泅渡银河的小船,叫它浮槎。
古代一定也有特别孤独的人,孤独到提起爱情,三缄其口。那是之前深深地迷恋过,爱慕过,而后又因太了解自己而放弃了的人吧。小小浮槎,云阶月地,载不动,许多愁。
费洛格还是会在世界各地的机场邂逅到很多人,那都是些与他无关的人,即使出机场他就会捡一只他们使用过的打火机来抽烟,而他们又会捡拾他遗弃在登机口的打火机,他和他们,也不会再有一次心领神会的相逢,就算不是爱情的那种都不会。有些人因为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们选择孤独。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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