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玉雕 温润的江南境界

  苏州玉雕在明清时达到鼎盛。那时苏州城每年会举办盛大的玉雕作品展览,这种人人观赏玉器的习俗一直延续到现代,让一度式微的玉雕行业焕发生机,也让薄胎器皿等失传的玉雕作品渐渐复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论是在古代抑或现今的玉文化中,玉器都被用来比喻良好的涵养和高尚的品格。在苏州玉雕的传承中,这种玉文化的传授必不可少,因为琢玉人仅仅掌握玉雕技艺是无法做出有价值的作品的。

  苏州是中国玉雕的发源地之一,据南宋时期地方志《吴郡志》记载:早在唐朝,苏州就有雕琢玉器的作坊,并涌现出一批知名的“琢玉人”,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玉雕手艺人。

  和北派玉雕的绚丽、海派玉雕的奇异不同,苏州玉雕以温婉、清雅、灵巧的气韵在玉雕界独树一帜。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一雕刻艺术,我们特意前往苏州,拜访了3位苏州玉雕的代表性传承人。

  古今玉雕盛会

  鬼斧神工的仿青铜玉雕

  傍晚的苏州东渚镇,在万家灯火的辉映下显得惬意、悠闲。在其中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里,有一个人还沉浸在工作中。他专注地打量着一块青海碧玉料子,这块玉料十分特别,深沉的苍绿色仿佛泛着青铜器的光泽。

  这位正在工作室研究玉料的人,是我们此次要拜访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苏州玉雕的传承人之一——马洪伟。

  早在古时,苏州玉雕就誉满天下,明代科学巨著《天工开物》的评价是:“良玉虽集京师,工妙则推苏郡。”到清乾隆年间,苏州的琢玉作坊达到830多户,街头巷尾处处可闻“沙沙沙”的琢玉声,而阊门吊桥两侧的玉市更是商铺林立,人来人往,连乾隆皇帝都禁不住赞叹:“相质制器施琢剖,专诸巷益出妙手。”

  马洪伟笑着说,那时的玉雕界有一场盛会:每逢农历九月十三日至十六日,全城大大小小近千家玉器作坊会倾巢出动,把最精美的玉雕杰作拿到周王庙去陈列,一是因为琢玉行会就设立在庙里,二是因为这些玉雕都被视作祭祀的供品,吸引了各路商客、玩家、信徒,而同行则趁机相互观摩,老百姓更是争相一睹各种玉雕的风采。直到近代,每年农历八月左右,苏州城里仍有豪门阔户设玉器摆饰,开门供人观赏。这种传承悠久的习俗,足以说明玉雕在苏州的兴盛。

  21世纪的今天,虽然玉雕和其他传统手艺一样,不可避免地日渐式微,但随着2008年首届苏州“子冈杯”玉雕精品展的举办,琢玉人齐聚一堂,无数精美、别致的玉雕作品悉数呈现,一时之间,苏州的玉雕行业仿佛又回到了明清时期的繁荣状态。

  “那是我第一次拿出作品参展,跟同行们个性鲜明、风格强烈的杰作比起来,我那几件玉雕剑饰简直相形见绌。”马洪伟向我们谦虚地笑了笑。他介绍说,自己19岁刚开始学玉雕制作时,只把它当做一门讨生活的手艺,那时正值苏州仿古玉器行情转好,只要出师“单飞”,就能轻松赚钱,他和苏州绝大多数琢玉人一样,能熟稔地把“山子”、“牌子”、“把件”等小玩意做得极尽精巧,富商们都喜欢购买。“但是大家互相模仿,你抄我,我又抄你,生意货做得太多后,个性和灵感都磨光了。”马洪伟在那次玉雕精品展之后深刻认识到,一个没有个人风格和价值取向的琢玉人,只是熟练的工匠而已,绝对成不了艺术家,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转向仿青铜玉雕的工艺研究。

  用玉来仿制夏商周时期的青铜礼器,在明清时期已蔚然成风,紫禁城里的玉雕收藏库中就贮存着大量的仿青铜器玉雕作品。但到了近现代,玉雕工具都不太适合做青铜器题材的雕刻了,所以琢玉人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和改进。

  马洪伟一边说,一边坐到水桌(玉雕行话,指工作台)前,为一件青玉鸮首瓠琢磨出螭龙纹。他说:要完成这件作品,至少得花8个月的时间,而且必须用到圆雕、浮雕、镂空雕、阴阳细刻、打钻掏膛、制口琢磨等好几种不同的雕刻工艺。我们一边惊叹,一边看砂轮飞速旋转,将色若春韭般的玉料细细解析开,水滴滋润着料子和刀具,渐渐清晰的纹理从顽石中剥离出来,显示出商周青铜器那份独特的凝重和气度。

  薄胎器皿

  精妙的水磨掏膛工艺

  拜别马洪伟,次日我们来到东渚镇的百匠街。这里有我们要拜访的另一位玉雕大师俞艇。

  走进俞艇的工作室,展示柜上一个泛着清冷绿光的香炉立刻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仅有0.5毫米厚的玉质炉壁,在灯光的作用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也将繁杂的宝相花缠枝纹烘托出惊人的立体效果。

  “那是我历时7个月才完成的碧玉薄胎朝冠耳香炉,正好这儿有上好的沉香,大家过来品一品。”俞艇从展示柜中取出香炉,放置在炉子上加热,不一会儿,香霭缓缓升起,满屋馥郁。

  薄胎器皿是玉雕中最见功夫的形制,因为它的镂空、打磨和镶嵌工艺都十分繁杂,而且毁损率极高。“确实太难了,尤其是最关键的掏膛技术,如果工具稍差、工艺稍不娴熟,在半成品时就很容易碎掉。因为成功率低,成本高,所以慢慢就没人能做了。”

  俞艇介绍说,薄胎玉器的传承因此中断过,直到最近一二十年在琢玉人的反复试验中才渐渐恢复。例如俞艇的“青玉薄胎团花碗十件套”,就是薄胎器皿复兴后的作品,不仅碗壁打磨均匀,薄如纸片,而且将明清宫廷瓷器上常用的双团花和西番莲图案浅雕阴刻在外侧,让人惊叹。

  “做器皿必须采用水磨掏膛工艺,传统的方法是用带着解玉砂的飞轮,随着器物的形状,将实心的玉料一点一点掏空,最薄的地方甚至可以达到0.5毫米。”俞艇取过一件作品指给我们看,又展示了一番他的工作台:“在清代,琢玉人用脚踩的木头水桌和陀轮这种原始的工具,已能把玉器内壁做到0.8毫米薄度。到了现代,即便工具这么齐全和先进,也只能做出0.3毫米的改进,这足以说明这项工艺的难度极大。”说着,他打开工作台的电源,陀轮随之高速运转起来。在柔和的沙沙声中,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已经拉好了初胚,陀轮继续沿着画好的线条细细推进,黑色的笔触渐渐被玉料本身的羊脂白所替代。

  大件薄胎器皿的制作,更是对琢玉人的工艺水准和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比如俞艇的得意之作“天宫双耳炉”,料子本有63公斤重,完成后仅有300克,据闻他足足做了7个多月,制作期间如果稍有分神,整件玉雕就会毁于一旦。对此,旧时还有一种说法,琢玉人挖出多重的玉料,买家就要支付多重的黄金,可见其工艺价值之高。

  雕玉琢心

  玉文化的人文审美

  以尊玉、礼玉、珍玉、佩玉、藏玉等形式为载体的玉文化,在华夏文明史上从未中断过。这种温润、内敛而且便于雕琢的玉石,被中国知识分子赋予了极高的拟人化品格。古代,在看重自省、自觉、节操、舍身取义的士族价值体系中,玉的温而不喧、折而不挠、纯而不淆,都与清高、孤傲的士大夫们所推崇的韬光养晦、独善其身、兼济天下等处世理念不谋而合。所以,用精雕细琢的玉器比喻君子的涵养修为,便成为了玉文化的基调,正如孔子所说:“君子比德于玉。”

  当我们走进另一位苏州玉雕传承人杨曦的南石工作室,便深深领略到了这种高尚、清远的玉文化。这间古朴的玉雕作坊,任屋外车马喧嚣,仍保持宁静优雅,就像脱离了俗世红尘。我们侧耳倾听,还能听到轻柔的琴声,那是一首古琴曲《阳关三叠》。而陈列柜里的玉雕作品,似乎在琴音的烘托下,显得更为温润、莹泽。

  南石工作室的主人杨曦在午休后如约而至。48岁的他清瘦、斯文、衣着略有古风,是玉雕行业里大名鼎鼎的“治玉人”。所谓“治玉人”,是指具有哲学思辨能力的艺人,不仅雕琢玉石的功夫了得,自身涵养也为人称赞。“玉能锻炼我们的心性,陶冶我们的情操,提高我们的智慧,雕琢玉石其实也是在完善内心。”杨曦对玉文化有着深刻的见解,他解下随身佩戴的一块玉牌细细摩挲说:“佩玉不单有装饰效果,还对自己起着警醒作用,古人所说的‘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也有这层意思。”

  随后,杨曦领着我们来到二楼的玉雕车间参观,只见几个琢玉人正在水桌前埋头苦干,由于太过专注,他们几乎没有察觉我们的来到。我们轻手轻脚地靠近观察,发现他们手中的半成品精湛又新颖,突破了苏派玉雕的传统风格,将现代美术的元素和浅浮雕手法相结合,并在阴阳、虚实、空间留白上都有独到的处理,即便是完全不懂雕刻和玉文化的外行人,也能从中感受到浓厚的艺术文化内涵。

  “玉雕不只是匠人的活儿,即便我们教给弟子再精巧的手艺,如果不能在作品中注入自身的文化艺术修养,那么这件作品也是没有太大价值的。例如‘江南’系列作品,大简乃大美,符合姑苏这个地方的温柔、清雅和内敛,如果做成奢华、张扬、繁杂的风格,反而毁坏了其本身的韵味,也违背了玉文化中的淡泊和温润,那就不叫‘苏州玉雕’了。所以,苏州玉雕的传承应该着重于将单一的技艺升华为艺术,这就需要我们培养传承人的审美意识,并灌输传统玉文化中的价值观念。”杨曦的这一番话,让我们受益匪浅。

  走出南石工作室,我们仍然忍不住感叹玉雕的精美和琢玉人的风采。在奢靡、浮华的当代社会和价值取向中,苏州玉雕不仅没有世俗化,反而引导人们寻找精神上的平静,仅是这一点,便已超越了一般工艺品的价值和境界。

  文 图 许志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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