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乱世中的家国情怀

　　晋祠坐落在山西太原市西南悬瓮山麓的晋水之滨，其中的三圣祠东面有一小亭，名为同乐亭。亭始建于清乾隆二年（1737年），今改为傅山纪念馆。明末清初之际，“清初六大宗师”之一的傅山（1607-1684年）曾在晋祠隐居读书多年。傅山又名真山，字青主，又字石道人、朱衣道人，是太原市北郊区人，著有《霜红龛集》。崇祯九年（1636年），这个人在北京城的街道上疾走，他29岁的面庞溢满悲愤，身后跟着一百余名书生。

　　他早于康有为发起了这场类似于“公车上书”的运动。他向朝廷呈上103位山西学子签名的诉状，为被奸人诬陷逮捕、押往京师的山西提学袁继咸鸣冤。他们在京师刻印了名为《辩诬公揭》的揭帖，四处张贴，向御史孙贤拦马诉冤，在早朝途中包围官轿请愿。

　　这场运动历时半年多，最终使得袁继咸的冤情得以昭雪，官职恢复；诬陷者被流放边疆，诬陷者的后台、把持朝政8年之久的宰相被罢黜归家。

　　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王朝

　　这是傅山以鸣不平者的姿态首次为世人瞩目，多年以后，袁继咸被李自成起义军劫持到北京。他在料理后事的悲凉情怀中，眼前不断浮现当年他在囚车的栅栏缝隙间看到的那个表情沉着、坚毅的年轻人。他写信请傅山为他收藏、整理诗集，说：“山西学人惟你知我颇深，我盖棺之日，断不令你因有我这朋友而蒙羞。”

　　傅山接到他的信时，袁继咸已慷慨赴难。这一年是1646年，傅山这个39岁的男人哭声中的沉痛，非此刻笔墨可以承载，他张大了嘴，没有发出声音，泪大滴大滴在信纸上溅落和晕开。

　　那些年世事反复不定，而我们记下傅山所做的事：他匆匆炮制以“山西百姓”名义指责农民军残暴的帖子，草就“马在门内难行走，今年又是弼马温”的谶谣影射李自成。这些帖子墨迹未干，李自成的大军已逼近太原城下。傅山紧急派人在城内广为张贴，尚未贴完太原城已被攻陷，此时他正在去河北搬救兵的途中，还没有来得及返回太原，李自成的义军就已攻入北京，建立大顺王朝。时局瞬间变幻，两个月后，即1644年5月，清兵攻入北京，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宣布定鼎北京城。

　　这是一个书生在乱世为家国天下所做的努力，他已竭尽所能。以旧时的道德衡量，他的所为已堪称楷模。时局非他所能左右，他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他将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王朝。清朝蛮横的剃发令在袅袅秋风中推行，他索性出家做了可以蓄发的道士，从此他多了一个名字，叫朱衣道人。在时间的推移中，他众多的师友、亲人接受了清王朝的官职，他从愤恨到无力谴责他们。这个执拗的人，拼尽力量试图挽回，当无能为力时，他拒绝、蔑视新来临的一切事物。明王朝灭亡十年以后，这个人仍在努力，但被人供出，这个身披红色道袍的男人被投入太原府监狱。

　　太原降清的前明官员解救了他。那些人也许曾被傅山詈骂，他们的内心也一直在煎熬、不安。这些人在多次审讯时一致有意袒护傅山，傅山在入狱一年之后得以免罪释归。

　　这个人还要忍受更为强烈的内心冲突，对他来说，也许那是无法避开、一生无法回想的耻辱。1678年，清朝康熙皇帝开设“博学鸿词科”。被钦点的傅山被强行抬进京城，他拒绝应试，却仍被康熙破例免考，授予“中书舍人”。受命后应该到午门叩头谢恩，他拒绝前往，仍被强行抬去。他一见午门就想起前朝而泪流满面……面见康熙，对这个人可以算作致命一击，不亚于一次次的濒临死亡经历。

　　一代宗师内心隐秘的疼痛

　　我们还要说一说这个人的情感，说到他内心那些隐秘的疼痛。傅山幼年时父亲故去，一个无忧无虑、正处在痴迷于游戏年龄的小男孩就此黯然下去，偶尔他看到小朋友喊自己的父亲，他的嘴唇也微微翕动，但“爹爹”一词，从此永不能从他嘴里叫出。他27岁时，妻子张静君遗下5岁的儿子傅眉死去，她的眼睛合上，仍然青春的面容纸一般透明，这是爱妻最后留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此他一生未再娶妻，多少年后，他为59岁仍然无子的挚友顾炎武诊脉，认为他仍有希望生子，使顾炎武在静乐买得一妾，而傅山本人却是孑然一身。

　　五十余岁时，傅山深爱的母亲和弟弟傅止相继去世。命运在这个人的心头再次发出沉重一击。不久，他视同己出的侄儿傅仁也故去，他出外游历时常由傅仁随行侍奉，而此后他喊那个名字，再无人应。傅山77岁时，儿子傅眉郁郁而终，这是他唯一的孩子，其人精于骑射、擅使铁枪、喜好兵法、诗画俱佳。傅山与清王朝抗拒的人生立场，致使儿子短短一生，无法找寻到令生命光耀辉煌的方式。儿子逝去5个月后，这位煎熬一生的老人的泪水终于干涸，眼睛永远闭上。

　　我们还要说说这个人的博学，那博学令我们当今的人感到羞愧。一个人怎么可以在短暂一生中，穷究并精通那么多学问？他博览群书，除经、子、史、集外，佛经、道经也精心览读。他通晓哲学、儒学、诗词、书、画、金石、考据，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人被后人称为“清初六大宗师”。傅山书法被时人尊为“清初第一写家”，画被列为逸品，晋祠的傅山纪念馆就陈列有他大量的书画。他的学问一反清初一般学者以经学为中心的研究范围，独辟研究子学的途径，冲破宋明以来重理的羁绊，成为清之后研治诸子的开山鼻祖。

　　傅山却又并非雕虫式的老学究，在青年时期的求学生涯中曾著《性史》。他医道高明，在内科、妇科、儿科、外科均有成就，而尤以妇科为最，著有医书《傅氏女科》《青囊秘诀》。

　　他还是一位武术家，写过名为《傅氏拳谱》的武功秘籍，1988年《傅山拳法》公开出版。傅山甚至还是美食家，创出“头脑”，相传那是他为母亲配制的滋补食品“八珍汤”，后来他将配方交给太原南仓街的朵家经营，并为其取了“清和元”的字号，亲笔题写了牌匾。据说著名的竹叶青美酒，也系傅山亲手调制而成。

　　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