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清官员的世博行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大清官员
  • 发布时间:2010-10-25 10:40
  巴黎是个大都市,但在巴黎之内还有一个更大的城市,即所谓的万国博览会。在那里,人们不仅可以看到巴黎的一切,还能看到其他很多东西。在那里,人们不像在巴黎的大街上一样,可以看见家具、首饰、马车、巧克力、彬彬有礼向你暗送秋波的妇人、鲜花、化学制品、治安警察、漂亮体面的孩子们、电灯、报纸和餐馆;还可以看到运行中的铁路、结果实的葡萄园、隧道、桥梁、四千年前建造的房屋、世界各地的野人、三百万年前人类居住的洞穴、银矿;最后,还有一样东西仿佛是铁铸的梯子,高耸入云,被称为埃菲尔铁塔。人们可以通过楼梯爬到顶,但人们更愿意乘坐一个两层的笼子,在骇人的噪音中升到塔顶,速度之快,你还来不及背诵三句《论语》。

  我穿行于拥挤的人群之中,人们表现出的礼让令我赞叹,人头攒动,却并无一起事故发生。然而,有几次我还是听到:“啊,瞧!有个中国人!”甚至有一回,我独自一人在南部非洲的一个阴暗的展厅里,一个褐色头发、双目有神的小姑娘竟然拉了一下我的辫子。我认为这一举动很不得体,于是用扇子在她手上狠狠敲了一下。她也许感到不好意思,大笑着跑开了。

  在一幢被称为美术馆的大建筑里,我看见一些令人赞叹的东西。首先是一个大厅,摆放了很多大理石、青铜或石膏的雕塑。塑像有神灵、仙女、皇帝、著名人物、愤怒的公牛、变成泉水的少女、劫掠女人的猴子、搏斗的士兵、喂孩子的奶妈,总而言之,是人们所能想像到的一切。我发现几乎所有的雕像都技艺精湛。在一处大理石的巨幅画前,人群一直很拥挤,画上是一位个子很高大的先生,正在对一个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说话,年轻人则显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他们背后,一群人坐在长凳上,一些人显得害怕,另一些人则显得高兴,还有一些人无所用心。那场面真是栩栩如生!那个生气的大个子男子看上去简直要掐那个傲慢的脖子,教训他应该如何尊重长辈。根据周围人们的谈话,我明白原来大个子男人和他的同伴们是检察官,蛮横的年轻人想阻止他们磋商有关人民福利的事情,就像我国的孔子、孟子和其他先贤所倡导的那样。在中国,任何年轻人也不敢对检察官如此无礼。这幅大理石画的下方写着:“去告诉你的主人!……”

  机械馆十分巨大。我进去时,由于人太多,我只能看见传送带。我来到二楼,坐在一个铁制的台子上,突然间,它沿着两根铁棍滑动起来,将我送到了走廊的另一端。下面,机器挥舞着巨大的手臂,粗大的铁杆骇人地上上下下,巨大的轮子在转动,送来阵阵冷风。一家造纸厂向人们展示纸的自动生产,如何从灰白色的纸浆变成雪白的宽大纸张,然后数千米长的纸张又缠绕在一截圆木上。我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无法一一描绘。然而,我还要补充的是,有人让我参观楼下的一间作坊,一位名叫爱迪生的美国人,将人的声音抓住,然后粘到一卷转动的蜡上。你只需将这卷蜡寄给朋友,他们也让它转动起来,声音立刻又说起话来,无论重复多少遍都可以。然而,欧洲人常常抱怨他们的女人爱唠叨,谁知道有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发明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头昏脑涨地出来,坐上小火车,很快来到一个类似城堡的建筑前,这里通向一幢白色的大楼:这是陆军部的展览馆。在那里,首先看见的是从古至今各种适于杀人的武器,这些武器射杀距离长短不一:短兵相接的马刀、短刀和长矛,十步之外射杀的左轮手枪,两公里外射杀的步枪,射程为七八公里的马克希姆小型炮以及射程为二十公里的卡耐(Canet)大炮。为配合不同的距离,有不同口径的弹丸:从小如橄榄的铅弹,到大如木桶的钢炮弹。大圆炮弹只能一枚一枚地发出,一门炮却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射出三百发小子弹,和一个团的士兵一样多。装炮弹的方式可以用人工、蒸汽或者电力,卸炮弹也一样。当炮弹自动发出时,大批人还来不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击中倒下了。

  我回到玛尔斯广场去看肚皮舞,在埃及时我就有所耳闻,但当时未曾来得及观看。演出在一个很小的厅里进行。当观众喝着渣滓多得就像掺了沙子一样的咖啡时,台上的一个女人小步向前走来,一边剧烈地扭动腰肢,将肚皮向前凸出。我觉得难看而且无趣。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白发老先生,他对一位金发女子说,表演缺乏美感。我没有完全明白,但我想他说得有道理,况且,那位金发姑娘红了脸,无言以对。

  我很快就对这场乱糟糟的演出感到厌烦。我离开座位,想寻找一家餐馆。时间尚早,餐馆里只有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然而,天色渐暗,电灯亮了起来。所谓电灯是连着铜线的两块木炭,只需按一下小弹簧,一股像太阳一样明亮的光线就从两块木炭之间喷射出来,真美!

  突然间,人们开始涌进餐厅,仿佛一条人的河流冲向餐桌。我向侍者打听为何这些人在博览会就餐。他回答我说,这些好汉不想去外面吃饭,因为他们不愿意为晚上回来看灯光喷泉买第二次门票。这位侍者随后送来我的账单,让我无法赞同他的理由。我发现,原来同样一餐饭,在博览会竟然比在城里贵出三倍。我不明白为何这么多的人情愿多花十法郎在就餐上,却只是为了节省区区三十生丁(一法郎等于一百生丁)一张的两张门票。显然,他们不是巴黎人。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人们应该把账算得更清楚才是。

  翌日,有人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万国博览会没有了,但我还想看一眼那个曾经向我展示过如此多神奇的地方。天哪,变化真大!

  进入玛尔斯广场的围墙里,我差点被一辆巨大的卡车碾碎,车上是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女人像。我闪避到一个花坛上,花坛里的树木,昨天还那么美丽,如今只剩下一个个坑。

  在美术馆,昨天我长时间地欣赏过的一幅田园风光,被绳子套着卸下来,画框的角差点戳了我的眼睛。在机械厅,纸张已经停止卷动,灯光喷泉似乎永远沉睡了。在陆军部,一门大炮被起重机吊起,在半空中晃荡。

  我赶紧逃离这派破落的景象。我仿佛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被人挖去一样,这些杰作的四散飘零令我心碎。我回到旅馆,决定乘快车去马赛。在那里,我登上了第一艘开往苏伊士的轮船。我心情激动,在火车上睡得很不好,在船上才终于能够入睡。然而,睡眠也不能安慰我目睹一件无与伦比的作品遭到破坏的心情。整整一夜,我被稀奇古怪的梦所纠缠。天快亮时,清风送来一阵凉意,我从梦中醒过来,其时,我正梦见海风像一个安南演员一样叫喊,邮船正跳着肚皮舞。

  (丁进民摘自商务印书馆《清末民初万国博览会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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