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的深夜你在想什么

  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义无反顾的逃离

  从海马体照相馆里走出来,我拿着新拍的简历一寸照,头顶上是破碎的阳光。

  照片上的我,短发被p成黑长直,脸修小了一轮,黑眼圈褪成卧蚕,“她”被装在一个充满文艺感的牛皮纸袋里。我一边走,一边快速撕下有些脱落的假睫毛,因为长期加班导致的萎靡气质暴露出来。

  把照片放进包里,我去商场买了瓶香水,算送给自己的离职礼物,回家把房子收拾干净,出门跑了步,做了顿晚餐。你看,距我从公司离职还不到24小时,这么快我就做了好多事,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每滴汗水的蒸发都让我感到快乐。

  人生的刺

  在毕业后的第一年,我经历了无数个有惊无险的加班夜。

  离职前的某天晚上,主管要求整个部门留下来加班。当时要做一场手机续航能力的直播,手机什么时候没电,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休息。我们敲击着键盘,用无数弹幕伪造爆棚的人气。

  那时我进入互联网行业快满三年,隐约窥探到这个满是泡沫的行业下水底的样子。

  这是一个下班后才彻底活跃起来的公司。同事们以几倍的速度衰老,你无法猜测他们真实的年龄。深夜时段门口永远聚集着很多黑车司机,蹲在黑夜里迎风抽烟,长了千篇一律面容模糊的脸,警察一赶呼啦啦地像狗一样散开。

  周围有一栋刚装修不久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甲醛的味道,有加班的清洁工淌着鼻血开鼓风机,荧光色袖标像尾鱼鳞闪闪发光。经常有吵架声从这座玻璃房里震荡出来,项目落地的方案,市场的预算,需要修改的技术bug,有些紧急,有些只是浪费时间。还有一次发生高管受贿,沸沸扬扬闹到很晚,一张愧疚惊惶的脸被定格在闪光灯下,警察把当事人扭送进警车带走了,后来判下来,好像要在局子里呆好几年。

  送夜宵的阿姨常常推着手推车从电梯里走出来,糕点最终会分泌一层油脂,覆盖在这个冬天,每个人都想快点回去。又闷又挤的办公室里,大风穿透玻璃过滤着我们的情绪。

  那场直播我一直挨到下班,已经凌晨两点,回去发现忘带了钥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小区里寂静无声,路灯都已熄灭,我搓着手缓缓注视着这片空旷,想象着正常下班时它的生机,最后冻得实在没有办法,还是拨通了房东姐姐的电话。

  “你们年轻人真辛苦啊,”房东拿着一大串钥匙找到我的那枚,“弄到这么晚,一定很累吧。”

  就是那一刻,我绷住的神经松懈下来,拼命营造的精英形象轰然倒塌。

  确实太辛苦了,离职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蠢蠢欲动,像个逐渐成形的胚胎,瓜熟蒂落。我无法任由自己成为被工作绑架的人质,就像围城里说的那样: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第二天我主动提了离职,主管跟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可我只记得最后一句刺耳无比:你一定会再回来。

  走的时候,我在门口留了张影,想着再也别见了吧。

  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段短暂的工作履历,没法给我带来多少回报,或许是因为内心想要装下的太多悬而未决的梦想,最后反而空空荡荡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冷飕飕的。

  当时有好心的北漂朋友,问我愿不愿意来北京追梦,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我差一点就心动了。在头脑仍旧保持清醒和理智时,我意识到,那座城市跟我没有半点亲近的理由。北京会对所有野心勃勃的追梦人一样发出入侵者的信号,五道口迟缓瘫痪的车流,密密麻麻的写字楼里泛出的明亮让人夜不能寐。

  我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态拒绝了他。

  我开始在杭州大海捞针似的找工作,却总因为浅薄的资历被拒之门外。忽然想起,其实能进上一家公司,完全是因为大学时北漂的一段经历。

  大四时我全年没课,带着三方协议一个人跑去北京,跟着师兄在一家互联网企业里做招商,微薄的工资只能租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阁楼里。同一批入职的实习生几乎都有不错的背景,北京对于他们来说是轻飘飘,可有可无的据点,但对我来说不是。素来的慢热让我无法和同事打成一片,只是整天泡在社交网络上给可能入驻的商家一个一个发消息。

  那时加班是家常便饭,往往下班以后才有零星的客户愿意搭理我。半梦半醒的清晨要赶最早的地铁去公司处理他们的问题,来不及吃早饭,饿得泛起一阵胃酸。

  我没好好看过北京的夜晚,却在烈日下等合作方到中暑。还记得那年年会结束,我决定不回家了,陪着重要的客户去城北的苍蝇馆子吃夜宵。对方比我大整整一轮,专业得令我词穷,我缩在角落里诚惶诚恐地看着他沾盐吃牛肉,一直紧张地打腹稿,还是尴尬得挤不出话。

  店铺打烊,我打车送他回宾馆休息,跨年的钟声一声一声坠在我们头顶,他兴许是喝多了,脸微红,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不错的,加油留下来。”

  那是一些刀口舔蜜的日子,幸福感微茫而可靠,好像身上装了一块满电电池。铤而走险却也收获颇丰。

  不遂人愿的时候,在灰扑扑的夜晚,我读到里尔克的诗:“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一切。”它占据在我的签名档上,似乎光芒万丈。有很多我撑不下去的瞬间,就是这么给自己熬一锅暖热的鸡汤,轻喘一口气,再回到这个低气压的地方,继续往前走。

  可是我终究没能如愿留在北京,那些徒劳无用的加班嘲笑着我,那些自以为努力就能旗开得胜的幼稚。

  人生无路可退

  我辗转在失业的自我怀疑里,觉得人生黯淡极了。

  过了一阵毫发无伤的生活,出租房里堆满了吃剩下的快餐盒,阳台上是枯萎凋谢的植物。对着我坍塌的生活,我开始对工作机会的饥不择食。

  我去了一家文化公司,这儿不强迫加班,销售额的业绩像洪水猛兽一样拦在我们面前,很多人拿着基本工资混吃等死,冷清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打字的声音。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拜托学生时代的朋友帮忙牵线。收到她的回复已经快凌晨。我问她在忙什么呢,她说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实验结果挺成功的,觉得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一如既往的优秀,我知道她在攻克一个动物科学上的难题,没日没夜地窝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调配溶液,减小误差。“学生都挺廉价的,每个月多拿两百块钱,几乎就是在实验室里寄居了。可我比你们晚了一步,不能潦草地对待我的学业。”

  我们的对话零零散散地持续着,最终以不可控的沉默收尾,我感受到与她之间存在的距离和敷衍。

  负面情绪交织的深夜里,我遇到了《马男波克杰》,很难想象这部内核一点也不明媚阳光的动画片,居然有另一片盛世。我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懒惰和消极,对输赢多余的执着。回想加班这几年,我被生活迫不得已地快速拔节生长。

  “这个宇宙是一个残酷的空间,寻求人生的意义并不是得到快乐的关键,它只会让你在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中忙忙碌碌,最终无为而亡。”

  可我们还无法从灰头土脸的生活里轻松上岸,只能挥舞着双臂维持着划水的姿态。只有当我意识到,我此刻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过这样加班的生活,我大概已经是敢于和生活叫板的人了。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我不想变成一个失去选择权的松懈大人,我渴望回到那段热气腾腾的生活。我想我大概明白主管的意思,很想打个电话告诉她,你说的是对的,我还没有学够,我还想要回来。

  文|若怀特 编辑|简洁 设计|Stepha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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