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太阳未出趁大风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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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0-12 17:08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高中某年,她揪着我的耳朵,横穿过整个操场。
一
高一时,黄巧巧在我的生物书上面写:傻。
我很生气,在后面回复:我不傻。
我同桌看到了,跟了个帖:才怪。
我怒不可遏,在下面继续写:我不傻不傻不傻不傻句号句号句号。
二
故事始于2004年。那年,因为我也不知道的什么原因,我考了连续八次全班倒数第一。我的班主任对我绝望了,他指着上进生黄巧巧的位置说:叶小白,你滚到黄巧巧前面去坐。
班主任说,“巧巧,他就交给你了。”
黄巧巧站起来,郑重地说:“老师,帮助后进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一定会让叶小白重新做人的。”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位置上,仰头看着这个郑重其事的女生,她拖着两条鼻涕。不过我没有什么好嘲笑人家的,因为我也拖着两条鼻涕。相反,我心中窃喜,我觉得这一次,自己终于能抄到全班成绩最好的同学的作业了。
出乎我的意料,黄巧巧非但不给我作业抄,她还强迫我写作业。一开始,她每天早上都问我,昨天的作业写了吗?每天下课都抓着我,要我当着她的面把作业做完。我烦不胜烦,一下课就跑去操场弹玻璃珠。但黄巧巧总是能准确地出现在我身边,揪着我耳朵一路走回教室。有时抓不到我,她就站在走廊上,冲着操场大喊:叶小白,快回来写作业啦——
这种时候,我的小伙伴就会不怀好意地对我说:“你小老婆又喊你了。”
时间久了,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干脆从了这个女人。我发现黄巧巧虽然烦人了一点,当老师还是有点天赋的,又或者说老师本来就是烦人的。那些我怎么也算不出的应用题,不管是用讲解还是用拳头,她总有办法让我明白。
我问黄巧巧,你就这么喜欢和我过不去吗?
我以为黄巧巧会像那天,说什么这是她的义务。可那天她勃然大怒,狠狠掐了一把我胳膊。我非常不解,一句话而已,有必要生气成这样吗她。可是她也不解释,只是说,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带你了。我边哼哼边想,就要气死你,不带我更好。
三
有天早上出门上学,我爸突然问,你现在是不是坐在黄巧巧前面?
我:“是呀,怎么?”爸爸:“她是我们家亲戚。”我:“什么?她竟是我妹妹?”爸爸:”不,她是我妹妹。”
犹如晴天霹雳,原来黄巧巧是我的姑姑。
她的老妈和我奶奶平辈,而她和我老爹平辈,这到底辈分怎么算的我和黄巧巧至今也没弄明白。不过我们两家是表亲,流淌在我们身体里的血液是证据。
我急匆匆地跑去学校,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姑姑。却见到一群男生围着她,大声地嘲笑她,“小老婆、小媳妇”地乱喊。
我沉着脸,准备冲上去。却见到黄巧巧沉默不语地站起来,挥舞椅子,一把砸到了带头男生的脸上。我和那群男生们大骇,被砸的那男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号啕大哭。
三十秒后班主任抵达战场,扫视了一圈,对着我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叶小白,放学叫你家长来一趟。
霹雳再一次在我头顶炸开。我从来没有想过,旁个观而已,居然还要被请家长。当事人也还没缓过来,大家一起目送着老师怒气冲天地离去。
黄巧巧过来摸了摸我脑袋,她说:你可以把实情告诉老师。
我怪声怪气地说:“不要紧,帮助你们上进生,是我们后进生应尽的义务。”
她低下头,“谢谢你了。”我看着她,觉得自己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
我这样想,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就那么想气死她。我想,算了吧,至少她低头道谢的时候,还蛮可爱。何况半个小时前,她还变成了我的姑姑。
四
我爸对我终于是绝望了。他说,以后每个周日你去黄巧巧家,我联系好了,让她带着你补习吧。
黄巧巧就是在这时拾起了我。她说:放心吧,姑姑不会放弃你的。
有一回周日在黄巧巧家,我实在困得不行,对她说:“让我在你床上睡一会,好不好?就一会。”黄巧巧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于是我快乐地脱下了鞋子和衣服,钻进黄巧巧的被子里,还非常骚包地拍了拍枕头,问她要不要一起睡呀。黄巧巧转过头说:“去死吧你。”
我至今都记不清楚,那天我在黄巧巧家睡了多久,只记得醒过来时,黄巧巧拉上了窗帘。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写字。日光透过窗帘,变成了昏暗的橙色。我头昏脑涨,仿佛刚经历了一个无比冗长的噩梦。我看着她的背影,叫了声,巧巧。她转过头,脸上的笑意尚未来得及褪去。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写日记呢。”
我坐了起来,脑袋依然是昏沉的。我突然发现黄巧巧的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被子上也有,我闻了闻自己,我的身上好像也有了这种味道。我低着头想:这样一来,我的身上就都是黄巧巧的味道了。
我说:巧巧,你知道吗,刚才我以为你是我的妈妈。
她很老实,说:那你赶紧起来做题目吧,我的儿子。
五
我和黄巧巧是不能在一起的,但我们几乎总是在一起。我知道,这个说法有点荒谬。
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无所事事,除了宅在家里打游戏,就是去找黄巧巧玩。那时我的几个小女朋友,郑晓燕离开我去了三明,林小妖还没有出现,于小小和我闹崩。
她陪着我打发完那个夏天。我们去KTV,去喝同学的升学酒,手牵着手在河岸上走。全清流城都知道她是我姑姑,被她老爸看到了也只是咕哝一声姑侄感情真好,如此云云。她告诉我,她报了厦大。那个海岛一样的城市,那个常年被风吹过的城市,那个星空很美的城市,那个安置她未来五年的城市,会是厦门。我在酒宴上喝醉,晕头转向地告诉她,我要去福州,离厦门很近,将来要是在福州混得不好,就会去厦门找你,去看看你那里的星空。
她扶着我答应,又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们好像在那个夏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是黄巧巧身上还是有淡淡的味道,我不知道和那年我在她被子上闻到的,是不是同一种。只是那句,要不要一起睡呀的玩笑,我已经不能再和她开了。
某天我们在河边坐着,我喋喋不休,向她勾勒大学生活的美好宏图。她说,她有些困了。说着就把头靠在我的腿上。时近傍晚,风从河面上吹来,我低下头,看着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啪”一下,路灯全亮了起来。
八月的最后一天,几个平时玩得来的同学,一起去KTV唱歌。我和黄巧巧也在,我高歌了自己的保留曲目《海阔天空》,大家纷纷说:像是死刑犯被拉出去枪毙前的高呼。
六
上了大学以后,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时间不存在长短。看似很长又看似很短的四年,实际不存在可以衡量的尺度。它就是四年,单纯的过去了的四年。
这四年来,我在大学过得并不好,甚至有一段时间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把我丢给黄巧巧了。
随后我意识到,自始至终我都面对着某种程度上的丢弃,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有没有一个女孩来将我拾起。
我和黄巧巧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不论如何,她仍然是我的姑姑。其实这说法不对,正相反,她是我的姑姑,不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姑姑。
她有时会关心我的学习,问我成绩如何,而我自觉愧疚,都说很好,实则差点被学校开除。后来她从朋友那打听到我的近况,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好好学习。那年开春,收到了她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几行字:
静心知路,坐下修行;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高中某年,她揪着我的耳朵,横穿过整个操场。
七
去年冬天,我们各自回到清流。我对大家说,我们以后可能难再聚了。
这样伤感的话换来大家无情地嘲讽,孙英镑几个贱人说,说得好像你明年不回来过年一样。
新年过后我们经常邀约一起散步。黄巧巧,孙英镑,李清伟,几乎人人都在。有天晚上我们突发奇想,租来一辆非常有特点的四人脚踏车,车身围着几圈LED灯,车前灯被摆成爱心的形状。车尾加了一个低音炮。可能是年老失修,它发出的声音不像歌声,更像是哀嚎。我们就骑着这辆脚踏车,在它的惨叫里绕了清流整整一圈。
我以前也幻想过,骑上这种车,非常拉风地去女孩子家楼下,去把她们接出来兜风。去接郑晓燕,去接于小小,林小妖,黄巧巧。她们要是不来,我就在她们楼下一圈圈地骑,低音炮循环播放“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我爱的人她已有了爱人”。
等到把所有女孩都叫齐了,顺路把孙英镑、李清伟几个搅屎棍带上,他们在后面打牌吹风,我就甩开了膀子,在前面骑,一路感受着风和女孩子们仰慕的眼光,像是一个快乐的小车夫。这时黄巧巧肯定会心疼我,她会说:叶小白,你休息一下吧。
这时我就怪声说,“不要紧,帮助你们上进生,是我们后进生应尽的义务。”
那天我们把车还掉后,一起去吃消夜。黄巧巧讲起了她的男友。
“他对你好吗”我问,“不是好不好,只能用粗犷来形容,北方汉子。”“如果他欺负你,我就飞过去厦大,我打死他。”“用双截棍么?”
“嘿嘿。”
“嘿嘿。”
八
黄巧巧终于还是告诉了我,那天我在她床上睡着,她翻看了一会我的作业,发现我在作业本上画了很多漫画小人,一个个惨不忍睹,像被人砍了很多刀似的。还写了几首乱七八糟的打油诗,像什么“小白小白上楼梯,打开电视机;小白小白下楼梯,去吃肯德基”。她一边看,就一边捂着嘴巴偷笑。她翻开日记本,在上面写道:我的侄子很可爱。
文|叶小白 编辑|李壮壮 设计|Stephani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