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少年维特”

  现在的德国人对歌德都不怎么感冒

  傍晚时分,赛义德坐在离歌德城堡不远的长椅上,和一个朋友煲电话粥。不时有跑步的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消失在绿色的椴树林中。

  当我打开谷歌地图,想知道他从叙利亚的哪个地方来时,他的食指像一只蜻蜓,轻快地在叙利亚北部的阿勒颇点了一下,然后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停在了德国境内的舍费尔德。

  历史真爱开玩笑,阿勒颇已近毁灭,而舍费尔德,200年前曾发生一场抗击拿破仑的重大战役。

  我折回到伊尔姆公园入口,一个德国女人正和她的父母在一对巨大的石椅雕塑前聊天。它们彼此凝视,脚底下有铭文,刻着几行文字。

  这位女士来自德累斯顿,来魏玛探望双亲。

  经她翻译后得知,文字摘自歌德的《西东诗集》。歌德在德国的黑暗年代里,读到伊朗14世纪的诗人哈菲兹恣意纵横的东方诗篇,很是崇拜,于是模仿诗人写下了任性之作。

  娜瓦和我约在歌德故居的门口见面。在魏玛,你无法逃开“歌德”对你的视觉围捕。

  “魏玛一共有400名叙利亚难民。”当我提到赛义德时,娜瓦确切地告诉我。

  娜瓦是我在airbnb上认识的房东。虽然没有成为她的客户,但她竟然答应带我逛一逛魏玛老城。共享经济重新定义了陌生人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也从物质交割的airbnb模式切换到情感友谊式的whatsup模式。

  娜瓦曾经是魏玛包豪斯艺术学院的学生,现在是一名卡通艺术家。她来自叙利亚,看上去和赛义德年纪相仿,但已经来德国七年了。2010年,她的父亲送她到德国学习动画,后来战争爆发,她再也没能回去。

  她背着一个绿色的50升背包,它干瘪着,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娜瓦并不十分想念仍在叙利亚的父母,“我们通过skype聊天就很好啦”。战争让很多人失业,她偶尔会寄钱给他们。“他们现在住的城市是俄罗斯的军事基地,很安全。至于大马士革,虽然现在大多数地方很安全,但我讨厌回去。”

  阻止她回去的,不仅仅是战争,还有她的个人经历、无法弥合的父女关系、身体状况,以及在欧洲弥漫的各种不安。在来欧洲留学之前,她曾经在大马士革的一座大桥下被性侵,这让她无法再回到那个城市,甚至也让她在对同胞伸出援手时,有了更多隔阂。

  我们在歌德故居对面的葡萄架下坐了下来,绿色的藤蔓几乎包裹住整个支架,连成绿色的长龙。

  在魏玛,各种植物都被小心呵护,这让娜瓦想起她的父亲。性格率直的父亲常和邻居发生矛盾,因为他总呵斥他们没有好好对待植物。

  “但是最后都缓和下来,他们发现经过他照料的植物,长得很棒。”娜瓦笑着说。

  分别的时候,娜瓦把她贴身佩戴的一个白兔护身符拿给我看。她喜欢荣格写的《人和他的象征》,认为白兔是正能量的象征,让我对她的生活放心。

  “你喜欢歌德吗?你读过他什么书?”深夜一点,在从魏玛山上往回开的车里,我问玛利亚小姐。

  玛利亚是魏玛的一位作曲家,也是我在魏玛最终的房东。她和她的英国男友艾利克斯刚带我去一个艺术家朋友自行组织的野外观影会。

  那是一个乌云之后突然变晴的夜晚,柴油引擎在树林里低鸣,两盏洛可可风格的落地台灯和天上硬朗的群星交相辉映,地上放着几款精酿啤酒和一些下酒的零食,旁边一个精致的银色盘子,供取完食物的人随意打赏。

  草地上,挺着怀了6个月的大肚子,玛利亚躺在她的英国男友和我之间,左右摇晃着脑袋,不时地用英文给我们讲解一部被翻译成德语的美国电影《神奇队长》。

  “我好像只看过《浮士德》,而且是很年轻的时候了。我敢说,现在的德国人对歌德都不怎么感冒,也许是国家对他宣传太多了?我们从小就要参加歌德学校,躲都躲不掉啊。”

  我只好把少年维特咽回肚子里。

  朱英豪:摄影师,旅行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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