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杭州两碗面

  杭州有两碗面最好吃:一碗虾爆鳝,一碗片儿川。

  吃的是个味道

  吃面绕不开奎元馆,老字号了。从1867年清朝同治年间开业,到今天已经150多年的历史了。150年专门做面条,还能做不好?诺贝尔奖都应该得一个。人家说了,知识的积累与创造,需要几代人智力的传承。一个诺贝尔奖的获得,至少要有三代人的知识积累,可见家学还是相当重要的。所以,奎元馆称“江南面王”,是说得过去的。

  南宋《梦粱录》记载,杭州的饮食商铺很多,有“茶肆、酒肆、分茶酒店、面食店、荤素从食店、米铺、肉铺、鲞铺”八大类。其中有些商铺规模很大,像“分茶酒店”,相当于今天的酒菜馆,有各类菜肴三百多种。“荤素从食店”,相当于今天的糖果小吃店吧?有各种点心一百二十多种。杭州作为南宋的京城,当时可是够繁华的。

  旅行家马可·波罗来到此地,忍不住大声嚷嚷,说杭州是“世界上最华美的天城”。

  但也有人想不通,南宋的面食为什么就那么多?南方种水稻,人们也应该大多吃米饭的。想来想去,应该是北宋那边带过来的习俗。北人好面。

  同治年间,奎元馆还只是一家小面铺。据说,那年有位赶考的穷秀才来到这里吃面。掌柜心好,在秀才的面碗里放了三个鸡蛋,意思是“连中三元”。托掌柜的福,秀才果然高中。这一下,奎元馆出名了。一间小小面店,一年一年的书生赶考都要来这里吃碗面,那家伙,就跟烧香一样虔诚。

  奎元馆的面里,最有名气的,就是虾爆鳝面。俗话说:“到杭州,不到奎元馆吃碗虾爆鳝面,等于没有到过杭州。”这话是有点夸张的。

  面,在杭州不算主食,只能算点心。不为饱肚,只求其滋味。所以,杭州的面条与西北的面条,风格是不一样的。西北之面厚重粗犷瓷实,吃的是个实在;杭州之面轻巧精致讲究,吃的是个味道。

  奎元馆的虾爆鳝面,虾是河虾,只只新鲜饱满;黄鳝呢,要求有大拇指粗,每斤五条左右。在水中养至吐净泥腥,方可开膛拆骨。

  “虾爆鳝面”在烹调制作时,要经过“三油”爆炒:菜油爆、猪油炒、麻油浇。这样的虾爆鳝面,虾嫩,洁白如玉,鳝脆,黄亮如金,面条柔滑透鲜,香气袭人。鳝、虾、面三者的香味裹挟在一起,食客吃在嘴里,味在舌上,香在鼻中,鲜香脆嫩,那滋味是美不胜言。

  20世纪40年代,虾爆蟮面逐渐成为杭城“百面之冠”。高档啊。许多知名人士闻香下马,到奎元馆来吃一碗面。来者何人?蒋经国、蔡廷锴、梅兰芳、竺可桢、周璇……

  金庸也到奎元馆来吃过虾爆鳝面。无非是人生路上一碗面而已,这位侠客却停箸提笔写道:“奎元馆老店,驰名百卅载。我曾尝美味,不变五十年。”

  能下酒,还能饱肚

  说起来,杭州的面可分三大帮派——杭派、宁派、徽派。奎元馆的虾爆鳝面、片儿川,属杭派。状元馆的黄鱼面、红烧羊肉面,属宁派。正兴馆的蝴蝶面、红烧划水面和鳝糊面,属徽派。过去,这三家店均开在官巷口、清河坊、新宫桥等一流地段。顾客呢,奎元馆以上海游客为主,状元馆是银钱业主与店绅们,正兴馆多为茶商、木客、安徽家乡人。

  大名鼎鼎的片儿川,就是杭派面条里的名角儿。

  杭州本地人讲经济实惠,平时不愿赶时新、花冤枉钱,在面食上另有做法以适应本地人的口味,片儿川便是一例。所谓“片儿川”者,雪菜笋片肉丝面也。这个“川”字,实际上应该是“汆”,把东西放在沸水里稍微煮一煮,叫“汆”。

  烧面条,如果把佐料先下锅现烧,然后再同煮熟的面条一起文火煨烧,佐料的鲜味透入面条,就好吃了。虾爆鳝面的做法实际上与此相同,只是其佐料是虾仁和鳝鱼段,所以价钱也要昂贵一些。北方人吃面,吃的真是面。南方人吃面,吃的其实是浇头。

  什么是浇头?煮面时的配菜,就叫浇头。江浙一带都有这个叫法,四川、山西等地好像也有这样的称呼。在杭州的奎元馆、状元馆,浇头还有“过桥”的吃法。

  所谓过桥,面和浇头是分开上的。一碗面,一碟浇头,客人可以喝点小酒,浇头可以配酒。酒喝完,再把浇头连同汤汁一起,浇到煮面上拌一拌,这个吃法就叫过桥。

  其实,很多人都吃过云南的“过桥米线”。这也是和苏式、杭式的吃法差不多,并非真的要过什么桥,而是指浇头和面条分开盛装。这是行话,也叫切口。

  比如一位老食客,来店里说要一碗虾爆鳝面,叮嘱一句“过桥”。店家师傅就知道了,这虾爆鳝和面条,是必须单独装盘的。如果直接把浇头混在面条上面,食客可以罢吃。

  同样一碗面,既吃了菜,又能下酒,还能饱肚,这符合江南人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讲究,不好听呢,叫来事。

  至于片儿川,浇头是很江南味儿的。雪菜、笋片,都是江南的东西。味道也江南,它比较清淡。但我至今不喜欢片儿川,觉得味道寡淡。不知道为什么,片儿川几乎是这座城市的一碗招牌面。杭州的面店里,没有哪家是不烧片儿川的。

  消逝的味道

  状元馆的虾黄鱼面,也值得一吃。

  状元馆,河坊街上老字号,清同治年间就开起来的。听说古时书生赶考,都会到这儿来吃一碗面——怎么古人赶考都要吃面啊!状元馆的名字好。直到今天,杭州有些讲究点儿的学生家长,伢儿要参加高考,都会提前一天带伢儿去吃一碗面。这几乎成了杭州的“传统文化”。

  宁式大面,多以水产海鲜作浇头,譬如虾爆鳝、虾黄鱼、蟹黄、虾仁等等200克左右的整条黄鱼,先在鱼身两面各剖两刀,放入油锅煎成两面黄,沥干油后,在锅内放入蒜粒、香菇、笋片,加佐料略收汤汁起锅。黄鱼是蒜瓣肉,肥而不腻,少刺,其味鲜美。这样的黄鱼面吃起来有蒜香,肉鲜美,面中有鱼味,鱼中有面味。这是宁派的面。

  还有徽派的面——代表作是徽州面馆的蝴蝶面。上了些年纪的杭州人,有不少人记得“徽州面馆”,原先开在梅花碑附近,面积只有四五十平方米的一间小店。蝴蝶面,原是徽州风味的一道面食。先用手工将面擀成和馄饨皮一样的薄片,再把面皮切成菱形。之后,放进高汤里煮熟。煮的时候,加入肉片、冬笋、虾米、火腿、香菇、青菜。菱形面皮受热后翘起,变得像蝴蝶一样,在水中翩翩起舞,所以这一碗面,得名蝴蝶面。

  过去,杭州河坊街一带聚集了许多徽商,风味餐馆也多,徽州面馆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家正兴馆,也是主打徽式面。然而这两家面店,后来相继都消失了。从那以后,许多老杭州人再没有吃过蝴蝶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然而那消逝的味道,虽然在心中念念不忘,二三十年过去,好像并没有激起什么回响。

  更多的面,隐藏在杭州城一条条小弄堂中,各自成为传奇。

  文/周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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