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森：“风暴”平息后的强人末路

　　坐落于南美洲西部的秘鲁产生了古代美洲的最大国家——印加帝国。在战争与征服的刀光剑影、独立与反抗的流血斗争以及贯穿几乎整个二十世纪的政变、冲突和社会动荡的历程之后，这个国家曾迎来一个政治强人——外柔内刚的“黑腰带武士”、日本裔的阿尔韦托·藤森。

　　如果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秘鲁经济滑坡导致社会动荡时，藤森没有放弃其秘鲁全国大学委员会主席的身份，秘鲁的命运也许会完全不同。1989年，藤森及其盟友成立“变革90”独立运动，并投入到总统竞选。一年后当选的藤森对秘鲁经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创造了经济高速增长，被称为“藤森风暴”。秘鲁GDP增长率一度高达12.7%，居拉美各国之首。同时，严打恐怖势力、铁腕统治成功稳定了当时秘鲁的社会局势。

　　但正如秘鲁的一句谚语所言：“权力、财富就如同橄榄之长势，有时繁茂充裕，有时干枯贫乏”。当藤森洋洋自得于自己那犹如推土机一般的执政手腕时，他机械强硬的铁血政策和专制统治却在暗处悄然滋生出独裁与腐败。

　　妻子反目：腐败苗头初现

　　藤森在第一个任期内带领秘鲁改善经济，平息内乱，交出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正在他胸有成竹，认为这张优异的成绩单足以保送他成功连任时，妻子苏珊娜·樋口却在此时曝光藤森任内的不法行为，公开谴责他是“暴君”，治下政府腐败横行。藤森也毫不示弱，剥夺了她第一夫人的称号，由大女儿惠子担任。

　　这不是苏珊娜第一次反抗。1992年初，她就公开指责藤森的亲戚借裙带关系，销售由日本民众捐赠给秘鲁的二手衣服并从中获利，离家出走的苏珊娜投奔在利马东部的一个女友家中。在冲破藤森为她构建的家庭藩篱之后，苏珊娜也开始了自己的从政尝试。建立了“21世纪和谐党”，宣布参选1995年的选举。

　　藤森闻此，立马安排了80人组成的秘鲁议会，通过一条禁止总统近亲参与选举的法规。这一法条被戏谑为“苏珊娜条款”，讽刺其利用职权进行报复的针对性立法。

　　即将面临连任表决的藤森，正遭受着他这个最大“政敌”的猛烈攻击。曾经的发妻不惜以绝食抗议，来阻止其权力的新一轮持续。最后颇具戏剧性的是，苏珊娜在门外因脱水而昏厥送医时，藤森正在官邸内吃着海鲜、饮酒享宴，并在不到三个月之后以绝对优势再登总统宝座。

　　然而两人的斗争却远没有结束。直到21世纪初，苏珊娜依旧时不时为藤森的腐败行径爆出猛料。2001年，她声称藤森在东京一家银行私藏了近1250万美元的存款。据法新社报道，苏珊娜透露这笔钱是藤森在刚刚当上总统不久时，访问日本期间收到的捐赠善款。

　　以上种种你来我往的家庭争端，吸引了反对党注意，他们便根据苏珊娜的指控着手开始秘密调查。权力的暗流，隐没在这一“家庭肥皂剧”的刀光剑影之中。

　　亲信落网：行贿录像曝光

　　2000年4月的大选展现了藤森支持率的由盛入衰。首轮投票后，他与反对党候选人托莱多得票均未过半数，需以第二轮选举决胜负。托莱多指责藤森在选举之中买票舞弊，各国观察员也认为应推迟选举。藤森罔顾异议，托莱多因而愤然退出，国际观察员也撤出了秘鲁。藤森在竞选废票超过30%的情况下宣布获胜。美洲国家组织、欧盟、美国都声明不接受该结果。

　　然而，这不是压垮藤森最关键的稻草。国会议员伊贝里科顶着压力，向秘鲁电视台提供了一段视频，于2000年9月14日对外播出。视频中，藤森的安全顾问蒙特西诺斯贿赂反对党议员阿尔贝托·库里，以获得政府的议会多数。而其他视频，也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被陆续曝光出来。蒙特西诺斯与一些频道进行“合作”，以5万到150万美元不等的价格，让他们降低反对派的曝光率，一时间议论哗然。

　　蒙特西诺斯出身于军队，利用自己在秘鲁军方的影响，为藤森“推土机式”式的强硬改革提供了后盾。他还负责处理藤森与其他政治家、法官、大商人、媒体、外国政府和社会关系，一直被认为是秘鲁的实权人物。同时，蒙特西诺斯也在军方等部门安插许多亲信。藤森与之割不断的关系，更招引了外界直指政府的腐败指责。

　　藤森依旧努力挽回权威，不得已免去了蒙特西诺斯的职位，派人对其调查。根据时任秘鲁司法部长的说法，蒙特西诺斯名下的数百万美金只是被贪污的8亿美元公款的一部分。秘鲁调查人员表示，其大部分资金来自军售委员会和军购。蒙特西诺斯及其心腹进行非法武器交易和贩毒，利用自己的可卡因实验室和贩毒网络，将秘鲁变成了一个毒品横行的国度。

　　这项由藤森发起的调查，开始指向了藤森自己。根据墨西哥《时代》周刊报道，蒙特西诺斯对自己的罪名全盘否认，并透露瑞士银行的黑金账户是在藤森的授意下建立的。

　　藤森借助于蒙特西诺斯的腐败交易来缓解政治精英集团的争斗，并巩固自己的地位来实现这一系列目标。这也是为何蒙特西诺及其背后的藤森腐败猖狂至此，却一直要等到录像带的实锤落下，方能使反贪的舆论解除噤声。

　　仓皇出逃：一代枭雄落平阳

　　当年10月23日，藤森的重要政治伙伴之一、执政党主要议员图德拉宣布辞去副总统和执政党议员职务。理由是与现政府有巨大分歧。藤森内定的下一任执政党候选人的突然辞职，让藤森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重压之下，藤森决定出逃。2000年11月，藤森出席在文莱举行的APEC高峰会议后，出人意料地以“寻求经济援助”的名义潜往日本，并通过传真宣布辞职，成为全球第一位通过传真机辞职的元首。11月20日，秘鲁国会拒绝了藤森的辞职请求，以“道义上不能胜任”为由，罢免了藤森的总统职位。

　　随着秘鲁新一届内阁成员宣誓就职，原本不发一语的其他秘鲁高层官员，渐渐开始公开评论蒙特西诺斯和藤森的腐败行径。自此，藤森注定无法摆脱“政治滑铁卢”的结局。

　　秘鲁政府要求日本政府引渡藤森回秘鲁受审，被日本政府拒绝。拥有日本国籍的藤森，在流亡期间受官方保护而躲过引渡受审多年。但政治野心不减的他，却在2005年搭乘私人飞机，看准智利与秘鲁两国关系因海域问题不睦，由日本经墨西哥飞抵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有意潜伏回利马。然而他在抵达当日遭警方逮捕，如意算盘彻底破产。这位曾权倾一时的日裔总统，就此跌落为阶下囚，在2007年由智利最高法院引渡回秘鲁受审，面临腐败、侵犯人权等20多项指控。

　　2009年7月20日，秘鲁最高法院特别法庭以“盗用公款罪”，判处藤森七年零六个月监禁。判决书上说，藤森曾非法使用国家钱财，向前国家情报局主管蒙特西诺斯支付1500万美元的“补偿金”，安排其去巴拿马寻求政治避难。这是藤森被引渡回国受审以来受到的第三次有罪判决。

　　藤森的牢狱之灾不止七年。在秘鲁法院对藤森做出的有罪判决中，最重刑罚下判于2009年4月7日，以“践踏人权罪”判处时年71岁的藤森二十五年的监禁。

　　根据历史学家阿方索·基罗斯的说法，藤森政府可能是秘鲁历史上最腐败的政府，使秘鲁损失了15亿至40亿美金。透明国际将其排在“十大世界上最腐败的领导人”第七位，估计其贪污公款约6亿美金。

　　2017年12月，秘鲁总统库琴斯基宣布特赦尚有13年刑期的藤森，理由是患有“不断恶化且无法治愈的疾病”。藤森向公众发布视频，请求公众原谅。躺在病床上的藤森身穿白色病号服，右臂戴着血压袖带，背景音是医疗监控设备“嘀嘀”的声音。强人之暮，竟凄惨衰败至此。

　　藤森曾说：“总统，这是我的职业，我的使命。即使我上了天堂，我仍然在天堂里领导秘鲁前进，秘鲁不能没有我。”那是曾经赋予他十余年权力与荣誉的秘鲁，是执意将他引渡回国送进监狱的秘鲁，也是因人道主义特赦他准其安度晚年的秘鲁。一代枭雄，终是因为掌控权力而缺乏节制的自觉，从而走向了腐败地狱的末路。（吴心琦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硕士研究生，李辉为该院副教授）

　　文/吴心琦 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