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布鲁厄姆马车吧

  • 来源:娱乐·品味周刊
  • 关键字:布鲁厄姆马车,贝克特,爱尔兰
  • 发布时间:2019-01-10 14:05

  贝克特的剧作里,似乎只有呓语。

  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呓语。

  说个不停。

  像是碎片。

  把两种语言、一万句话汇聚起来的《短剧集》,就是一面像是拼合了所有碎片的镜子。

  此刻,我们都站在了镜子前……

  在语言的深海里

  某个猛雨扑窗的夜晚,爱尔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离开了都柏林。这个三一学院的年轻法语教师,在进入而立之年后,把自己献给了另一个伟大文学传统的中心之地——巴黎。

  他在给友人的信里写道:“对我来说,用标准的英语写作已经变得很困难,甚至无意义了。语法与形式!它们在我看来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浴衣和绅士风度一样落后。”看起来,他已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熟悉而陌生的法语。但事实没有那么简单。1938年,贝克特定居巴黎的第一年,他出版了自己用英文写就的长篇小说《墨菲》。

  这位爱尔兰作家,一直在英语和法语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中摆荡。这种时常穿梭于两个时空的经历,让两种语言都充满了神秘性——对贝克特来说。尽管他用法语写出了自己最伟大的作品《等待戈多》,但在这部收录了29部短剧的《短剧集》中,“无意义”的英文作品仍然多达20部。

  溅起浪花

  而对大多数中国读者来说,想要探出两种神秘语言带给这“20”与“9”的细微区别,并不容易。事实上,贝克特也没有在自己的英文剧作中一意心摹莎士比亚,或者在法语作品里忠诚地手追莫里哀。我们说过了,这两种语言都成了他的“深渊”:他像一条勇敢而惶恐的巨龙一样,凝视着每一个字幻成的花与叶。

  他在开拓新的疆土。

  浪花碎了

  贝克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和那个影响深远但无力解决时代问题的现实主义写作传统分道扬镳。也许,我们应该更进一步说,对于这位荒诞派戏剧大师来说,文学不应该有解决时代问题的自我期许。在《短剧集》的“20”与“9”中,混乱是一以贯之的。文学在这29部短篇中,没有拼合成一面严肃的社会之镜,我们所能看见的,只是一块块自我的碎片。

  我们不能像贝克特未曾对自己期许过的那样,期待他写一部《子夜》式的时代百科全书。我们也不当期待在这些剧作里看到严谨有序的剧情推进。他的情节和语言一样,要么一意孤行,不理会任何逻辑;要么不停地打结和扯断,让你找不到一个习惯而舒服的行进节奏。

  他总会打断你对套路的依赖。

  最夸张的是创作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一回》,剧里的甲和乙来来回回说了几百句话(我们勉强断出来的),居然一个标点也没有。我们可以想见,这种几乎全无停顿的语言和剧情节奏,在观众的眼里,会是一件多么残酷、新鲜或者无聊的事情啊!

  里面还有思考吗?还有他人吗?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吗?甚至,还有呼吸吗?

  我们都对此抱有疑义。

  就像贝克特对那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宛若废墟的世界抱有疑义一样。

  常记溪亭日暮

  当然了,贝克特也会在他离奇的节奏里透露出一点“可见”的联系。《老曲》——贝克特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写出了他面对那个荒诞世界的无奈之情。

  戈曼的老旧手风琴“蹒跚”地奏出一首老旧的曲子,迎来了他的老朋友克里姆。两个老人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相遇。一别N载,故旧凋零,伤心的两个人,失去了理智运用语言的能力。他们的对话变成了一个个跳跃的叠句。

  克里姆说:“啊,在咱们那个年代,戈曼,这可就是郊区,你记得吧,又安宁又清净。”

  戈曼的回答是:“我咋会不记得呢?这就是田野,田野,圆叶风铃草,在那边,在堤岸上,圆叶风铃草,当你以为……”然后陷入了沉默,沉默,沉默之中……

  突然记起来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呼喊道:“啊,那些马,那些四轮马车,那些双马四轮大马车,啊,双马四轮大马车,所有那一切都变成模糊遥远的过去了,克里姆先生。”

  还有一滩鸥鹭

  对啊,都变成过去了。田野,圆叶风铃草,温泉,凉亭,都被“该死的机器撕成了碎片”。

  但克里姆先生还是蹦蹦跳跳地说道:“那些布鲁厄姆马车,记得布鲁厄姆马车吧,让你特有派头,布鲁厄姆马车。”

  记得,戈曼记得。

  贝克特偶尔也记得。

  他并不总是说那些离奇无根的话。他也记得布鲁厄姆马车,还有:

  “是一辆皮克-皮克车,是一辆皮克-皮克车。”

  文/岑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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