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地图扯谎

  事:小公主遇见了一位地理学家,地理学家让小公主介绍一下她的王国。小公主说:“我的王国不大,只有两座山、一条河,不过河边还有一朵小花……”说到花朵,小公主不禁兴奋起来,她准备仔细描述这朵小花。然而严肃的地理学家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不记录花朵。”“为什么?它是我们那里最美丽的东西啊!”“花会枯萎,而山河是永恒的,我们只记录永恒的东西。”结果,在地理学家绘制的地图上,没有小公主心爱的花朵。在小公主看来,地图上的河边没有花朵,是地理学家扯了一个谎。

  笔者在美国雪城大学地理系读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叫莫摩尼尔(MarkMonmonier),是地理方面的名家,他写过一本书,就叫《如何用地图扯谎》(How toLiewith Maps)。书中举了不少用地图扯谎的例子。一般人看地图,都当它是一件十足的可以信赖的东西,不像听一个“是非之人”讲悄悄话时那样,抱着相当的警惕性。可谁知道,地图其实也是一个“是非之物”,在它的无声讲述中,竟有不少将事实歪曲了的谎话。

  我们可以给地图定出两类扯谎罪:故意扯谎罪与过失扯谎罪。故意扯谎的地图有前苏联1969年以前的一些官方地图,图中故意将某些铁路、海岸线、村庄、河流的位置乱画一番,作为惑敌之计。面对这样的地图,我们看到的是冷战时期政治上的诡诈。故意扯谎的地图还可以举清末大学者俞樾所编《上海县志》中的地图,以俞樾的智商,考订洋人在上海的租界范围应当不成问题,但是,县志中的上海地图只画明了一处处中华景观,图面全无外夷洋场的踪迹。看了俞樾的地图,我们感到俞樾的骨头是硬的。关于故意扯谎的地图,我们还可以说说当下各类房地产商设计的“某某家园”的小区鸟瞰图,在这些图上,小区个个都是现代桃源:绿色环抱,空气透明,周围没有杂物。未来业主们必须在心中将小区环境一一还原:哪里有臭沟,哪里有铁路,哪里有堆场,然后再盘算价位。这样的图,因为太离谱,不敢叫它们地图。但不管怎样,看了商人的小区图,我们明白商人的心是奸的。

  至于过失扯谎的地图,可举著名的美国汽车协会在一份美国全国汽车线路图上忘了画上“西雅图”,按照这幅地图走,汽车是永远到不了西雅图的。所谓“过失”,还有一种叫“文化过失”,其“过失”是文化背景造成的,这样的文化过失地图有很多。利玛窦因为文化的过失,把“中国”画在了世界的边上,反之,地中海世界的人会认为把中国画在地图中央也是一个过失。有些文化过失是耐人寻味的。咸丰年间,有洋人画的一幅上海地图,与当时中国《府志》中的上海地图比较,洋图中删掉了县衙门,占据中央地位的是“伦敦慈善会”,城内的城隍庙、财神庙、广福寺等全都不见了,却标有一座座基督教堂。衙门与教会何者崇高,两张地图各有一套说法,哪张图上是真上海,也有辨不清的地方。那么过失到底在哪一方?有些地图上的文化“过失”是可憎的,如英国殖民者的美洲地图,在住满印度安人的地方标注着“空白”。(假设印第安人也画了一张地图,那么英伦三岛是否也是“空白”?)当人们凝视一张殖民者的美洲地图时,他们没有想到,这张地图给美洲原住民带来怎样的悲惨后果。

  现在,地图是个越来越文明的东西,一些地图集装帧到豪华庄严之极,望之令人肃然起敬。翻开页面,精细的图线,清亮的色彩,令人赞赏不已。只见城市、乡村、公路、桥梁、高山、河流、大海、岛屿布列眼底。刹那间,我们忘了眼前只是一叠纸张,仿佛这就是那个伟大、庄严、丰富的世界。“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地图扯出的最大一谎。

  这是地图,这不是世界。世界只有一个,而地图却有亿万张,哪一张地图也不是世界的真正代表。我们又想起了前面故事中的小公主,小公主不需要地理学家的扯谎地图,她会有一张自己的地图,那朵花正开在地图的中央。地理学家也许又去向一个男孩做调查,但男孩也不喜欢地理学家的扯谎地图,因为男孩认为,地图上必须要有一个鸟窝、两个泥巴碉堡,山丘后面,还有他刚刚从中凯旋归来的“罗宾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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