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回来

  • 来源:廉政瞭望
  • 关键字:高薪,热门专业,思维,国企
  • 发布时间:2011-08-24 16:16
  王裕的办公桌很干净。

  在这个有上千人的西部大型烟草企业,王裕的办公桌只占了小小一角。上面若干个文件夹被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电脑显示屏调到了最佳亮度和角度,角落里还放了一株老婆给他买的仙人掌。

  这个男生带有很强的理科生思维的烙印,说话方式如同他的办公桌一样,喜欢按“1、2、3、4”排列,井井有条。

  这里的环境他非常熟悉,可磨合得深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对于体制内来说,他已是第二次进来了。1981年出生的他,先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后来又跑到一家企业去当拿高薪的金领,现在又进了国企。

  我们的聊天以王裕这样的开头展开:“我为什么要回来……(仰在椅子上长时间的思考)第一……”

  抓阄的决定

  王裕的人生完全可以用根正苗红来形容。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且都是中共党员。受父母影响,他在高中时就入了党,当时刚满18岁。读的是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还没毕业,父母就动用关系给他铺好了进体制内的道路——去一家效益不错的事业单位上班。

  看着这幅徐徐展开的人生美好画卷,王裕乖乖地去了。可3个月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家人大跌眼镜的决定:他要辞职,去深圳华为公司工作。

  “当时觉得,在那个单位一辈子都看到尽头了,我想出去走一走。”王裕说。他的决定在家里引起了很大的争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他们看不清未来究竟会怎样,只是不想让我离家去冒险”。

  各方争执不下,最后,全家人冒出一个“很娱乐”的决定:用抓阄来看看结果。第一次,王裕抓到了“体制内”。“感觉真跟那个段子一样:抓阄不是让你决定什么,而是在展开纸团的那一刹那,让你看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王裕回忆说,“正是因为我不想去,所以硬是抓了第二次——去华为。”

  “我父母一辈子都在体制内,不了解体制外的公司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所以一直不愿意我走。当时只有我舅舅和四姨支持我,他们说,我还是一张白纸,应该出去闯一闯。”2004年10月,王裕收拾了行囊,登上了南下的飞机,开始了历时两年多的寻梦之路。

  我把领导给投诉了

  王裕对那段体制外的经历评价很高:“一是我认识了很多非常优秀的朋友,这是我一生的财富;二是华为军事化的管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培训,教会了我很多技能和理念,这也是让我终生受益的。”2005年5月,王裕在北京出差后回家过五一节,在路上,他收到了领导的一条短信:王裕,通知你,去印度。“没一个多余的字,却让我又一次兴奋起来,自己终于可以到第一线工作了。”王裕说。五一节一过完,他就背着大包小包,去了印度的清奈。

  到了清奈,王裕傻眼了。本以为有一个缓冲期的他,到宿舍放下行李就被拉去了工作地。“工作就像打仗一般紧张。第一次和客户交流,他说的印度英语我有70%没听懂,剩下30%中,又有10%是我听懂了但无法给他解答的技术问题。我基本当场崩溃。”王裕说。一同崩溃的还有带他去的产品经理,交流结束后经理马上把王裕投诉到了总部,质疑总部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人来。“我听说这件事后更加郁闷,觉得一点不给时间适应也太不合情理,一时情急,就发了封邮件到总部诉说情由,把我们经理也给投诉了。”王裕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笑称当年的自己太幼稚,“这要是放到现在,我估计就不用在这儿混了。”

  但当时的华为宽容了王裕的冲动。冷静下来的王裕,被激起了不服输的劲头,连着三个月,几乎每天加班到晚上12点,终于克服了语言问题和产品知识问题,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员工。2006年4月,王裕签下了人生的第一个大单——784万美金。

  “以前都是量的积累,现在是一个质的飞跃。”王裕说,“华为这个私企跟体制内的单位比,既单纯也不单纯。不单纯是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这一点华为也不可避免;单纯是因为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公司里的朋友会告诉你窍门,伸出援助之手,而不像体制内的大多数单位,更多奉行的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2006年6月,已在印度掌握了各种资源、越来越如鱼得水的王裕,接到了爸妈的电话:“儿子,回来吧。”在印度的一年间,王裕经历了印度百年不遇的洪水,水淹到只剩一个头,还遇到了当地的一个爆炸案,这些都让只有一个宝贝儿子的父母不放心。他们甚至再次动用关系,给王裕联系好了到一家大型烟草企业上班。

  王裕犹豫了。“一方面,我才刚开始出成绩,不想走;但另一方面,华为是个讲业绩的公司,我又怕无法一直保持好的势头,不能持续地拿单。”王裕坦诚讲出了当时内心的挣扎,“华为的员工流动性很大,这让我的内心很不稳定。我在华为的工作时间非常紧张,没有时间充电,觉得去国企也许有闲暇时间去读个研。慢慢地,我的选择就有了倾向性。”

  王裕权衡再三,决定回家:“当时还真没冲着什么国企的稳定和福利回去,只是觉得工作岗位比较适合。在外漂惯了,到时不习惯再走就是。”

  请你不要插嘴

  2006年底,王裕进入了那家国企。刚去时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收入上的锐减。“收入基本只有我在华为时的1/10。”王裕说,“因为体制内有相当一部分收入是按工龄算的,我是在体制内重新开始。”

  正如王裕所料,国企里的工作相当轻松,这让忙惯了的他无所适从。这种状态持续了大半年,王裕去考了在职研究生,开始充电。

  “我刚开始觉得清闲很舒服;时间长了就开始担忧,怀疑这样下去人是不是要废了;再过一阵慢慢适应了;到最后,已经依赖这个体制,觉得离不了了。”王裕分析说,“一步一步,就像温水煮青蛙。”

  因为人天生的惰性,在工作强度上王裕很快被体制内的温水同化,然而在其他方面,他还是感到了体制内外的巨大差别。

  在单位,王裕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时如何给领导们按层级排位放座牌:“不能得罪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万事安全第一。”

  王裕还告诉记者,在国企非常讲究流程和层级,而在华为这样的公司则是追求结果和速度:“以前讲效率,现在讲严谨。在这里,一个合同审批需要十多个部门签字,少一个,哪怕你再急也没用;在华为,如果能迅速且成功地达到某一个目标,那么可以越权。在国企里如果不讲流程,越级越权处理,会被视为犯了大忌。”

  他给本刊记者讲述了自己经历的一件事。那天,他陪同部门领导去给一个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汇报时,王裕感到有个地方可以再补充一下,就插了句话,结果部门领导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吓得他马上闭嘴。出来后,部门领导直接对王裕说:“以后我汇报工作,请你不要插嘴。”

  同时,体制内人际关系的微妙王裕也慢慢体会到了:“国企里的关系很复杂。同事中不少是关系户,一来,本身单位就讲究论资排辈,人才脱颖而出的机会就少;二来,若真的有谁脱颖而出了,也会被怀疑是‘背景硬’。”

  单位的一次晋升机会更是给了王裕一个现实的打击。当时,已在部门工作了3年的王裕,以为凭能力、凭经历、凭学历,都是非他莫属。结果,领导却提拔了另一个在单位已呆了5年的同事。“说真的,我一直就没把他列为竞争对手,实力相差太多了。”王裕无奈地说,“从那以后,我更明白了体制内的一些规则,被席卷到其中的我们,是不得不遵守的。”

  瓶颈在哪里

  2011年初,王裕结婚了,爱人是一家省级单位的公务员舒心。

  在朋友眼中,他俩称得上是门当户对的组合。“在谈恋爱和成家时,你会更加体会到有一个稳定单位的好处。”王裕说。

  “现在我在华为的朋友,月薪都有4、5万,这个我是远远比不上的。但私企总是说不清以后的风浪,但体制内的风险概率比较小。”王裕告诉本刊记者,“人有时也是要找平衡感的。我现在的单位人员稳定,周围朋友流动少,不用加班,有更多的私人空间,薪水稳步增加,会发各种各样的购物卡,也没有被开除的压力,这些都是比华为强的地方。若一直在华为,当到达一定平台时,也许会碰到真正的瓶颈,那时也只能选择离开。”

  舒心很赞同王裕的观点:“虽然我大学毕业就考进了公务员,没有去体制外见识过,但当看到同学在体制外的工作那么辛苦,还是觉得体制内好。”舒心一个同事的老公在部队转业时没有选择体制内,而是选择了下海经商,虽然现在也很成功,好车好房都有,但“幸福指数远远比不上和他同一批转业、进了机关的人,他们现在也大都身居要职了”。尤其是在面临小孩上学、就业时,体制内的人往往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能将其安排到更好的地方。

  “那个同事常跟我们说,后悔当初没让他留在体制内,尤其是对下一代来说,这样的选择更长远。”舒心说。王裕也转述了当年一名领导告诫他的话:在体制内,不要太在意前面的得失,到了后面,体制内的好处就显现了。

  2010年,王裕也成功晋升了,他对一些传统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从抵制或反感某些规则,变为接受甚至维护这个体制:“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当我在体制内的最低层时,我批判它;但随着我资历的增长,我也晋升了,我就体会到了论资排辈的好处。怎么看待它,完全取决于你在哪边得到的利益大。”

  让王裕高兴的是,现在他们单位也实行了一些改革,在某些岗位的提拔晋升上,开始搞竞聘上岗。这让他感到,在体制内一样能大有一番作为,“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成为单位的中层”。

  聊天快结束时,王裕向本刊记者透露了他的梦想:“我最初的梦想是开一家餐馆。你觉得远吗?其实一点不远。这个梦想至今未变,我在一点点向它接近。工作和理想是有区别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也有很多种方式。好好工作是,开餐馆其实也是。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实现。”

  ◎文/本刊记者衡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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