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 聪明加刻薄才是真性感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巴金,国学,google
  • 发布时间:2011-12-02 13:42
  喜欢沈从文、巴金、茅盾、鲁迅的同学们赶紧记住刘文典这名字,因为你们接下来就会讨厌他。你们的偶像,刘文典都骂过,严格来说也不算骂,只是略微表示不屑。比如人家问他对写《激流三部曲》的很红的巴金怎么看,他低调地说,这人我没听说过。比如对茅盾,他挺同情的,唉,这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念,盾通古汉字里的“楯”,应该读shun,三声,没给茅盾快递一本《说文解字》已经算克制了。至于刘文典为什么这么跩,人家是国学大师呀,古籍校勘专家呀,学贯中西呀,再有名的作家,在他眼里也就是一蓝领工人。就像乔布斯当年要挖走百事可乐的高管,只是淡淡地说:你娃难道想卖一辈子的糖水么。

  《生活大爆炸》已经证明过,聪明加刻薄才是真的性感,肌肉什么的,太低端了。

  “太上教授”调戏沈从文

  1938年,西南联大,教师宿舍因是由废弃的洋行改造,光线颇有些迷离,过道中时不时飘来些烟雾。一位男学生穿过走道,自言自语:多半是刘教授又在吸那阿芙蓉了吧。

  学生登门造访,刘文典也丝毫不避嫌,和夫人张秋华继续躺在床上吞云吐雾,那场景,活像特立独行的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一对活宝。刘文典招呼学生坐在床边,自称是“二云居士”,意即云腿和云土这两种稀罕物都投了自己所好。学生暗笑,别装逼了,直说您老人家爱吃肉、爱抽鸦片不就完了。

  谈及系里新鲜事,学生才说了一句话,就惹得刘文典鸦片都不抽了,血压飙升,怒气冲冲。“要提拔沈从文为教授?在西南联大,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应该拿400块钱,我该拿40块钱,沈从文该拿4块钱。可我不会给他4毛钱。”

  刘文典这话听来狂妄,但也不算全无根据。在当时,刘文典是最耀眼的国学大师,在北大、清华时就已经是偶像级教授,中外不少学者都跑去旁听他讲课。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北大知名教授榜上,他位列前五,与辜鸿铭并称为两大狂儒。目前北大红楼内的校史展览室中,还陈列着当日教职员工的工资表原件。刘文典那时月薪是160块(1银元约等于人民币七八十元),李大钊教授兼图书馆长,排名第四,月薪为130块。红色教授陈独秀排第三,月薪150块。蔡元培校长月薪第一,为300大洋。鲁迅还是讲师,才拿60块。胡适这位洋博士也只有100块出头。图书馆管理员毛润之(毛泽东)在教职员工中工资最低,是8块。

  依刘文典的意思,沈从文的工资应该比锅炉房的工人还少。不唯独对沈从文,一切用白话文写作的他都不太看得上,就如同唱《歌剧魅影》的音乐家多少也看不上唱《爱情买卖》、《凤凰传奇》的网络歌手。他当然不舍得把刻薄仅仅挥洒在家里。

  第二日系里教务会议,耍惯大牌的他破天荒地出席了,叼支纸烟,半闭双眼,一副不耐状。其他人也清楚,堂堂刘文典可不是专门来打盹的。直到为沈从文升为正教授投票的环节,大家都很捧场,踊跃举手,深表赞同。装随和向来是中国人的特长,只可惜,奉承、客套、逢场作戏这些技能,在刘文典看来,是笨蛋和文盲才需要掌握的。

  他用独家的安徽版普通话,悠悠地发射了两句刻薄话:“沈从文是我的学生。他都要做教授,我岂不是要做太上教授了吗?”

  当时那光景,连在场的桌子椅子都觉得尴尬。面对这公然的藐视,成天以“我是乡下人”自谦的沈从文,不好发作,也就默默吞服了。沈从文从来都不是吵架高手,小学毕业的他,第一次上大学讲堂,发呆了足足十分钟才鼓起勇气发声。原计划要讲一个多小时的内容,被他囫囵吞枣,只花了十多分钟就讲完了,接下来又是无话可说,万般无奈,只好用粉笔在黑板上写:“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学生们调侃他,以为自己是卓别林啊,还哑剧大师呢。

  这样口拙的人,总是激发出刻薄鬼的斗志来,另一个刻薄鬼钱钟书在小说《猫》里以曹世昌之名映射沈从文,说“他现在名满文坛,可是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随时随地提防人家损伤自己的尊严。蜜里调油的声音掩盖着剑拔弩张的态度……”

  刘文典可没有钱钟书那么含蓄。当时处于抗战时期,成天有敌机轰炸,时不时警报拉响,大家就得带好干粮、书报,躲进防空洞,等到晚上再回住处。刘文典还给胡适写信,说,敌机空袭有益于昆明人之健康,因为跑警报就相当于有氧健身嘛。

  有一次,又遇警报声起,正在上课的刘文典反应迅速,收起教具就带着学生冲出教室,跑着跑着,突然想起自己最为钦佩的陈寅恪教授因为营养不良,视力严重下降,不知是否有人照应,于是又折回去,好不容易找到陈寅恪,扶着他往安全地带疾走。

  快到学校后山时,刘文典忽然看到沈从文也夹杂在拥挤人流中张皇失措,怒火中烧。他百忙中大骂沈从文:“人家陈先生跑是为了保存国粹,我跑是为了保存《庄子》,学生跑是为了保留文化火种。可是你这该死的,什么用都没有,跟着跑什么跑!”

  天下懂庄子者仅2.5人

  在西南联大一次新生欢迎仪式上,令师生们惊讶的是,传说中的招牌教授刘文典居然到场了。大家很知趣地猛烈鼓掌,手都快拍断了,刘文典微笑,向台下点点头,又开始飚嚣张语录了:“我一向不参加这类活动的。听说这一届新生入学成绩不错,我心情好,破例来看看大家。我不教你们,我只教你们的老师(还能再跩点吗)。其实我也不是厉害,只不过教教《庄子》。说起来,古今中外懂庄子的人,总共两个半,一个是庄子本人,其他所有研究他的学者,加起来勉强算半个吧。”至于剩下那一个是谁,你们懂的。

  在五四前后,研究国学不算牛逼,牛逼在于你要向国学最艰深的部分下手。刘文典上来就搞定了《淮南子》,这玩意“比先秦诸子还要难弄”,刘文典从音韵、文字、训诂、版本诸方面全面深入,《淮南鸿烈集解》一面市就撂倒一干学究,10年再版三次。他接下来又猛攻《庄子》,于丹当年以成功学注庄子,熬成心灵母鸡汤,大卖百万册,列出的参考书目,排名第二就是刘文典的《庄子补正》。基本上,《庄子补正》可比南怀瑾的《庄子諵譁》难懂10倍,以文言注文言,从一个字都能引申出各种版本考据,不是把庄子注简单了,而是注复杂了,自视古汉语功底过关的同学赶紧上吧。

  刘文典的一位学生李埏,在上世纪40年代曾向他借阅过一本有关唐三藏取经的书,发现书的天头地脚及两侧空白处都布满了他的批注。

  注文除中文外,还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其知识之渊博,治学之严谨,令人叹为观止。”

  那时的牛逼教授,引述古人诗句、典籍可全凭记忆,无需查书。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抗战嘛,资料很难找,刘文典讲“元遗山研究”、“吴梅村研究”,连《梅村家藏稿》等必备书籍都没有,刘文典满不在乎,说:“这两位诗人的诗,尤其是吴梅村的诗,老实说,比我高不了几分。”言下之意,开这样的课程,不过是小菜一碟,还需要查书么?人家就是一个会走路的典籍google嘛。

  既然有狂妄的本钱,也不必跟大家客气了,刘文典上课,往往拿大把时间来臧否人物,逮谁骂谁,讲到高兴处,下课铃声假装没听见,学生都只好当他是从《世说新语》中穿越过来的。

  有一次,他才上了半小时课,突然宣布今天就这么结束了,学生以为他又受了什么刺激,接下来要开坏话派对了,结果他说,下周三晚饭后七点半再继续。于是在学生疑惑的眼神中,飘然远去——玩魔术还是讲课啊。到了下周三,才发现刘文典老奸巨猾,原来这天是阴历五月十五,刘文典要耍浪漫,以满月为道具,给大家讲《月赋》,其间随意泄露点他的浩瀚知识,就让学生们倾倒不已。当时一位学生后来写文章说,“那是距离人类登陆月球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大家想象中的月宫是何等的美丽,所以老先生当着一轮皓月大讲《月赋》,讲解的精辟和如此别开生面而风趣的讲学,此情此景在笔者一生中还是第一次经历……”狂妄之人一旦玩起浪漫,效果也自然加倍,此后,刘文典成为许多“文学青年”崇拜的偶像,大名士吴宓就曾多次作为中间人,安排刘文典的粉丝与他见面,其中包括吴宓自己的亲密女友卢雪梅。

  顶级巨星客串的传记

  韩寒评价《建国大业》,这就是一顶级巨星演的幻灯片。刘文典的传记就有点《建国大业》的范儿,出场的每一个人物都牛逼闪闪。孙中山是他的BOSS(他是孙中山的英文秘书,网上居然没有二人同人文,唉,耽美作者们也太不敬业了);鲁迅是他师兄,二人都师从章太炎(刘文典对鲁迅和周作人的最初印象就是这两兄弟也太卡哇伊了,不爱吃饭光爱吃糖,24小时卖萌,后来参加学生李秉中婚礼,鲁迅也在场,鲁迅躺在芍药栏边的一张藤椅上,悠然地闭目养神。刘文典看到鲁迅穿了一件新的竹布大褂,便开玩笑说:“这可是《风波》里赵七爷的装束啊!”赵七爷是鲁迅小说里的反派角色,一个遗老,总靠假学问骗人。连鲁迅都敢揶揄,足见刘文典之胆大);陈独秀和他分分合合(刘文典读书时就深得陈老师赏识,之后因陈独秀热衷革命,而刘文典潜心治学,志趣不同,日渐疏远,但陈独秀被捕后,刘文典动员各界资源积极营救,陈独秀出狱后还在刘文典家里避难,之后陈独秀成为政治巨星,二人再度疏远,陈独秀去世,刘文典感喟不已);胡适是他的闺蜜兼学术经纪人,刘文典总共留下六十多封书信,2/3都是写给胡适的,其中各种撒娇、借钱、求帮忙,有一次写信给胡适,几天没收到回信,吓坏了,以为胡适不理自己了,哀怨得不行(话说胡适还真是五四时期的万人迷啊,男女老幼加人妖都爱他);国学泰斗陈寅恪是刘文典的偶像,对这位铁粉,陈寅恪难得地放下姿态,为他的《庄子补正》作序,能入得了陈寅恪那高贵的法眼的,刘文典算是一个;“哈佛三杰”之一的吴宓跟刘文典更是暧昧,刘文典讲《红楼梦》,公认的红学大师吴宓常常去听他的课,刘文典讲课时喜欢闭目,讲到自以为独到之处时,会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后排的吴宓,然后问:“雨僧兄以为如何?”每当这时,吴宓照例起来,恭恭敬敬一面点头一面说:“高见甚是,高见甚是。”惹得学生们在底下窃笑。二人在西南联大时,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在诗情画意的南湖边谈人生谈理想,《吴宓日记》里,成天“典”啊“典”的,也不嫌肉麻……

  该请蒋介石同学出场了,作为刘文典人生中的反派BOSS之一,他成全了刘文典在狂狷界的巅峰之作。当年刘文典主持安徽大学时,学生闹学潮,蒋介石大怒,要唯刘文典是问,刘文典戴礼帽着长衫,昂首阔步,跟随侍从飘然直达蒋介石办公室。蒋介石面带怒容,既不起座,也不让坐,冲口即问:“你是刘文典吗?”这对刘文典正如火上加油,也冲口而出:“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长辈叫的,不是随便哪个人叫的。当年我跟随孙中山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蒋介石大骂他“新学阀”,他还击对方是“新军阀”,还添上一句名言,“大学不是衙门”。

  在1949年国民党败走台湾前的“抢救学人”运动中,刘文典和他的偶像陈寅恪都选择了拒绝。胡适为刘文典全家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刘文典也不理,说,我是中国人,为何要离开祖国?之后在整风运动中,刘文典多次被批斗,1958年黯然去世。一个嚣张的人,却不能嚣张地死去。

  撰文 咪蒙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