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最清醒的城市

　　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

　　大学期间，我在KFC做过兼职。有一个男生，喜欢在每天傍晚8店来到店里，他每次都会点上一杯七喜和一包小薯条。“你好，可不可以拿一个空的中杯，装冰水。”因为总有许多路人到店里来要冰水，既浪费又占位置，经理提醒过我不要给客人提供冰水了。但也许是他朴素的穿着和简单的微笑打动了我，让人无法拒绝。直到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坐落他的对面，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要求——因为装了冰水的杯子和装了七喜的杯子看起来是一样的！！那个女生坐着慢慢喝七喜，深圳的夏天有点热，她用粉色头箍箍起头发。他看着女生傻傻地笑，喜欢薯条吗？他撑着下巴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是因为那一刻的心酸还是因为他“别出心裁”带来的震撼？不知道。在深圳，没有因果的爱情太多。在这个城市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男生——年轻、背井离乡、渴望爱情、没有多少钱。他们把青春的汗水献给了深圳，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献给自己心爱的姑娘，但他们却双手空空。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但愿那份纯真永远不变，空杯装“七喜”，这是他所能想到的，用来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了。

　　他们之中甚至不乏许多外地毕业的大学生，优秀的学历未必可以使他们变成优秀的人。这个人才济济的城市似乎有用不完的新人，罗湖人才市场门口天天都有许多年轻人穿着整齐的西装——虽然在东门买来也不过几十块。如果工作没有敲定，那么街边用单车架起的10元过夜也许会是他们的落脚之处。无论学历高低，如果一时失业，他们面临的将是最焦虑的现在与将来。

　　你去过下沙、观澜或者白石洲、福永抑或科技园后的工厂吗？傍晚的时候，这些地方会忽然涌现许许多多的姑娘和少年。他们不像沙河路宜家外面的草坪上围成一圈野餐似的吃饭的工人，也不是大运期间景田北随处可以见直接用水泥袋铺着躺在地上休息的农民工。你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们每一个都比我们年轻，成群结队地走街串巷。那些微湿的头发，干净的衣服还有香皂的味道。

　　他们会在沾满灰尘的路边小摊买上便宜的劣质耳塞，在小店叫上几碟简单的小菜，然后一起谈天说地笑笑得开心。他们年轻得让你轻易地想起自己的弟弟或妹妹，他们爽朗的笑声会让你轻易地想到你在十几岁的时候未必比他们坚强。在深圳，他们学会了如何防小偷、如何砍价、知道哪里的火锅好吃、哪里买衣服便宜，他们渐渐地熟悉这个城市，而这个城市却依旧以他们无法追赶的速度在前进……也许再努力过几年，这里面的许多人又将走出去，而迎来的，是新的面孔。

　　青春是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会有缺憾，而在深圳，你会记得自己最努力的那几年在一个城市单枪匹马闯荡长大的模样，你会记得那些最后或聚或散的姑娘……

　　章校长和象牙塔

　　深圳只有一所本科大学，坐落于南山，人们对它褒贬不一。但“母校是什么？就是你每天都骂上五百遍也不允许别人说一句的地方。”如果一个学校最吸引学生的并非其教学而是校长，这算不算好事。“校园内的路虽然狭窄却四通八达，校园外的路虽然宽阔却人山人海。”这是毕业时校长和我们说的话，“黄山松籽，随风飞扬，有的落在孤峭的山峰，梦笔生花；有的落在沟渠，沉没水底；有的落在松林，平平凡凡；一切取决于风的方向和力度，取决于籽的坐标与分量。人也如此，社会环境和社会关系是风，个人才情和气质是分量，个人所处的环境，关系不同，自然分量不同，遭遇自然不同。”这是他对失恋的学生分手的劝导。学生大大小小事情都写校长信箱以报道：“校道上的菠萝蜜熟啦！要找人收啦！”“老章，文山湖的鱼太多啦，要捞一捞了！”“在荔山吃饭买一送一，一碟青菜送只小强！”日理万机的校长几乎无所不答，每每回答也必然是才华横溢。

　　曾经在学校总是埋怨伙食无趣，认为那些喜欢看电视的饭堂叔叔阿姨们不解风情，他们笑声爽朗，从水煮鱼片到清真羊肉，从猪杂汤粉到素食主义，主题都是鲜明的。在他们看来是万里挑一，在我们眼中却都是千篇一律。出了校门才知道学校物价低得惊人，比任何一款外卖都来得可口好吃。

　　犹记得有一次被开水烫伤，半夜睡不着坐阳台哭，宿管阿姨和姐姐生怕我难过陪了我通宵。犹记得一次发传单把手机落在男生宿舍，老实巴交的师兄把我朋友的手机打爆最终找到了我。在学校，我见过偷偷在教室最后排旁听课程的保安，见过在楼道练舞的打扫卫生的阿姨，也见过在水吧看书看得忘我的服务员，那深夜还排着长队整齐上校巴的学生，文山湖畔晨读的身影，深夜轮滑刷校园的热情，傍晚篮球场的呼声……

　　这座象牙塔以外人不可理解的自由和淡然在保持着自我风格，虽然在别人眼中，深圳的学生似乎过于早熟与浮躁。但是，他们有原则，也足够聪明，作为消费文化养大的一代人，他们也许热衷于桂庙一条街的喧嚣，但你也可以去看看清晨6点图书馆排队等开门抢位的情形。

　　如果想要在一座城市成长，你应该去那里工作，它会磨砺你。如果你爱上一个城市，你可以在那里读书，它会感动你。

　　老太太和一碗汤圆

　　“上班啦？”“回来啦？”每天出入门我都会见到那个隔壁的老太太——白头发、花布衫、黑中裤。她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楼下的小天台，一个人发呆，每天见到我都会问候一番。

　　后来我才知道，并非她喜欢发呆。“孙子不听我的话，太调皮，管不了。”她摆摆手。“晚上好不容易他们下班回来，我还是不要在房间里碍手碍脚好。”一家五口居住在小户型的单身公寓。“那是许宗衡年代我们被拆迁了嘛，这边以前还是很便宜的，就先搬过来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几年的时光里，房价飙升，物价横飞。然而深圳房价再高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因为他们买不起新房，即使把旧房卖掉他们也买不到什么好房子。

　　老太太年轻时应该脾气挺烈——从她抽烟的姿势和表情可以看出。如此倔强一个老太太奔波了大半生，老来却要略带委曲求全寄人篱下的感觉和自己的儿子同住。年轻人可以热爱深圳，但是老人却很难。

　　她那一口东北口音和隔壁说不清普通话的潮汕的老奶奶们聊不到一起。有一天我煮了姜汁汤圆，看到她坐在外面，便召唤她尝一口。她很开心地过来，吃着吃着她突然流起泪来，说自己的孙女不懂事等等……

　　一碗汤圆便让一个老人泪流满面，那是怎样一种寂寞和无人可道的悲伤。一时间，我想起曾经看过的离家出走的故事。“你可以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碗粥而流泪，而你的母亲为你煮了十几年的粥却感动不了你。”

　　在深圳，有无数像她一般的老太太老爷爷们，他们不属于公园里跳健美操精神饱满的老人们，接孙子下幼稚园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渴望热闹，但却局促于自己的语言和特长。也许直到万人空巷的春节，他们会想念起老家纷飞的大雪和白烟冒气的火锅。

　　春风路和湿炒牛河

　　在深圳，人们的消遣大多为唱K购物和酒吧。无论是曾经的关内还是关外，无论是应酬还是消遣，仿佛人们的种种情绪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坦诚和率真。一个又一个的秋天和夏天过去，一座城市留下的汗水早已被太阳晒干，泪水也早已风干，至于那些笑脸——她们妆容精致而又不失分寸。从蛇口的酒吧街到cocopark的莉莉玛莲和VIVA到罗湖的春风路，最人声鼎沸几乎都是酒吧。的士司机总是聪明地在出口的地方第一时间挽救这些微醺的年轻人。你还记得那个还没变VIVA的红旗飘扬的Dclub里放着爵士乐的国庆吗？你还记得那年打开车窗一群人丧喝一路吐过深南大道的夏天吗？那不是唐代天宝年间，永远不会有渔阳惊天动地的鼙鼓来敲破人们燕舞莺歌的好梦，只要你喜欢，可以长醉不醒。

　　你可能没有在体育馆听过演唱会，没在深圳音乐厅看过话剧，但你一定知道深圳哪里有好吃小店。那时候，如果一群人喝完酒还尚且清醒，便觅着南油或学府路下去寻找美食，有时甚至杀去宝安你就可以看到明亮的灯火和热情的老板们在召唤你们，热闹得仿若白昼。我有一个朋友叫小轩，她最喜欢是半夜打电话把我们全部人叫出去夜宵。那是一呼百应的学生时代。没有人要上班，也没有人在乎几点睡，呼啦啦搬来两张大桌一拼，声音再大也吵不着别人。一转眼，大家毕业了东奔西走。小轩回到武汉，她说真想念深圳的湿炒牛河、鸡煲、牛肉丸还有烤生蚝。这边的人怎么都那么早就睡觉呢，找不着人吃夜宵，晚一点就有人把整个城市的灯全都关了。深圳对于小轩，就是一碟湿炒牛河的惆怅。

　　年轻的人们不睡觉，他们有许多的喜乐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人分享，深圳的夜再晚也有灯火通明。累吗？不累。倒是会在那些万物寂静的夜里，想念那群曾经和自己一起没心没肺疯玩过的朋友吧。

　　梦想遍地开花的地方叫深圳

　　深圳曾经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城市，每个人也都想成为奇迹。但不像改革开放初期的深圳尽是一心只想创业的淘金者，深圳还是一个梦想遍地开花的地方。如果你来深圳，我不会建议你去人山人海的世界之窗抑或欢乐谷，你可以去特别的华侨城创意园，那里有别致的小书店，还有可以喝喝小酒看演出的一渡堂，还有可以喝下午茶的驴吧；你还可以去看看南澳的民宿如叉叉纳里或者海边小筑旋木家，那里有主人亲自精心布置的房间还有私房菜；你甚至还可以去深大逛逛，去找找那个在偏僻的楼上自己开荒野书店的年轻老板和他的沙皮狗阿B。

　　每个周末，笔架山有吉他爱好者一起开他们自己的草地音乐会，在后海有一群散步社他们每周三都用脚步在丈量深圳的大小，有一群年轻人在香蜜湖一起骑单车吹风，在上梅林的小书店还有一群陌生人喜欢一起看户外电影和做手工。你一定也在莲花山放过风筝，在西冲看过海，在红树林散过步……如果细细回想，你会发现你比想象中更爱这座城市。

　　深圳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棱角分明，它允许年轻人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它是一座过于清醒的城市，它风尘仆仆地向前走，因而不能一一拥抱每个投入它怀抱的人们。但它同时也是温柔的，是催人清醒的温柔。

　　这座城，一目了然，率真果敢。只有足够清醒的人才能找到出口，你站在交驳的斑马线，仿佛哪里都可以到达，又仿佛哪里都不能到达。

　　撰文 小V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