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寿:文物保护不只关注文化价值

  以前我们做文保工作像疯子一样,四处阻拦基层政府搞基建开发,现在县委书记搞城市规划都会跑来和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把文保做好,又不影响地区发展

  眼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局正在为2011年一个“令人惊喜”的考古成就——吐鲁番吐峪沟大遗址的发掘建立全面的保护措施,保护对象包括精美壁画、绢画、数量巨大的文书残片、陶器、雕塑、生活用品等,这些文物汇集了祆教、摩尼教、佛教、道教等多种宗教与文化历史的印记。

  吐峪沟大遗址的发掘保护和最近达玛沟遗址文物盗窃案的告破,让新疆文物局走到媒体的聚光灯下。新疆文物保护究竟有何特殊之处?本刊记者专访了自上世纪80年代起就进入文物保护领域工作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局局长盛春寿。

  新疆文保的独特性

  《瞭望东方周刊》:作家张承志说,新疆的考古脉络,最早是斯坦因这些国外的文化探险者开辟的。新中国建立后,新疆形成了怎样的考古脉络及文物保护脉络?

  盛春寿:新中国建立后,中国有意识地摒弃这些掠夺过中国文物资源的外国人所建立的脉络,努力开创自己的考古脉络及文物保护脉络。但改革开放前,没有具体的文物保护条例,虽然办过文博干部专修班,但文保事业还是不成系统。改革开放后,新疆的考古和文物保护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在考古文物方面,我们与内地各省份有相似之处,但也有不少独特性。新疆的文保除了本身的文化属性外,还兼具四大属性:政治属性,这与边疆安全和领土完整有很大的关系;民族属性,自古以来新疆就是多民族聚集区;边疆属性;战场属性。

  从这四个属性来分析,有些问题的纵深研究,不能只关注其文化价值。

  各级文物保护工作者的理念曾经有误区,比如认为文物保护重要,旅游开发都是胡扯。但是,以政府和很多旅游经济主体的眼光看,考古发掘和保护文物之后,不开发旅游资源是不可能的。比如现在有的县里修水库,需要占用部分古人的墓地,这就产生了一系列的矛盾。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怎样面对文物保护和旅游发展、地方经济之间的冲突?

  盛春寿:经过这些年的摸索,我们对文物工作的思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总的来说就是“人民导向”,文化遗产是人民创造的,保护文化遗产的动力是人民,修好文物的目的自然是回馈人民,如何管理只是手段问题。

  以前我们做文保工作像疯子一样,四处阻拦基层政府搞基建开发,现在县委书记搞城市规划都会跑来和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把文保做好,又不影响地区发展。这样的转变,改变了过去我们文物保护“跳独舞”的状况。

  摆脱“救火队员”的尴尬

  《瞭望东方周刊》:随着政府文物保护意识的提升,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工作状态发生了哪些变化?

  盛春寿:80年代,我们经常充作“救火队员”,哪里的文物遗址出了问题,我们就开赴现场抢救,相当被动。直到2001年前,文物保护力量还是比较薄弱。此后,国家下决心花大力气改善文物保护和考古的现状,投入了大量资金和人力。

  今后还要做的更细,除了文物保护,包括文物周边的环境、湿地,都要谨慎处理。在大遗址保护的范畴,我们会先圈定保护范围,然后逐步做好其他一系列事情。

  新疆野外的大遗址是有别于其他地区的特殊文化遗址,怎么保护,别人没法提供经验。最近我们在与敦煌研究院合作研究,抓紧修缮佛教文化遗址,这些遗址强有力地证实了新疆自古就是多民族共同发展的地区。

  我们在文物维护方面规划性很强,目的性也突出,现在新疆佛教遗址在国内影响巨大就是我们文物维护工作最好的见证。以致很多人惊讶地说,新疆这边佛教遗址这么多啊。

  《瞭望东方周刊》:新疆的文物从范围到数量,在国内都排在前列,但文物保护力量整体似乎还处于一个薄弱状态,你怎么看?

  盛春寿:尽管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脉络逐渐清晰,但还有诸多障碍。很多具体问题的法律规定不清晰。比如,在文物遗址附近爆破要罚款,但没有规定具体情况和罚款数额等。再如,在文保单位周边一定范围内不能有其他建筑,可这个范围是两米还是十米?这都是让我们头疼的问题。所以,专项法规一定要完善。

  考古发掘本身就是对遗产的破坏,国家是不提倡的。但是地方突然要兴修水利设施、道路交通设施等公共设施时,我们就有义务立刻对于地上不可移动文物进行清理。有时候时间很紧张,比如说要挖水库,限我们一周清理完毕,人手不够、资金不足。那么我们用什么样的思路去改善文物保护工作呢?我认为,还是要把握“一切为人民需要”的宗旨。

  1000多条坎儿井,31支农民维修队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待文保和民生的关系?

  盛春寿:我觉得文物保护和惠及民生密不可分。文物保护方面的软实力要放在战略高度去看,民众需求与社会需求兼顾,这需要战略眼光。

  我具体谈谈新疆坎儿井的保护。坎儿井是荒漠地区一特殊灌溉系统,随着用水量激增和现代水利设施的出现,曾孕育了新疆绿洲的坎儿井,正面临消失。

  一开始,坎儿井要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我是不同意的。因为列入了文物保护单位,就得按照其规范开展工作。据测算,修建一条坎儿井耗资300万,新疆有1000多条坎儿井,这笔巨资,我们很难筹集到。

  于是,我们就做了一个大胆尝试,引入了“一切为人民”的文保理念。谁发明了坎儿井?是吐鲁番的农民,那么坎儿井的保护工作,也要以农民为主体和动力。

  我们组织新疆的农民成立了31支坎儿井维修队。一开始,维修队的农民只知道政府把坎儿井叫“霍代遗产”(活态文化遗产)。他们不懂,也不能理解文物保护相关知识。我们就请水利专家和文物保护专家给农民办班,告诉他们这是爷爷辈的人修坎儿井的方法,你们也不该丢失了手艺。我们还给农民办商业保险,买修理工具。

  在坎儿井的保护上,新疆最终有了多方面的成果。作为古代三大人造工程,首先文化遗产固态得到了保护,当地的水量也增加了67%;而且上千万的文物保护费让农民团队赚走了,富裕了农民,农民的文物保护意识也增强了。

  做文物保护这么多年,我曾经几次落泪,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去坎儿井地区了解情况。到了一个80多岁的老大爷家,他跟我说,他从十几岁就跟着爷爷修坎儿井。而我们这次组织修坎儿井,公家给买拖拉机,给买保险,还给发钱。

  我后来思考,文化遗产干到这个份上才行,文化遗产保护的好与坏,评判在于人民。

  未来的新疆博物馆

  《瞭望东方周刊》:在这么多新疆文物保护的设想中,重点要实现的是什么?

  盛春寿:未来新疆的文物保护将从这些方面努力。“十二五”期间,要给基层文保单位配好配强设施设备,以及积极开展新疆文化遗产的人才资源建设,还有就是场馆建设。博物馆建设朝着系统化、多元化、特色化发展。比如阿克苏地区以钱币为主,喀什以维吾尔文化为主,伊犁以哈萨克文化为主,石河子以军垦文化为主,形成新疆特色的博物馆体系。

  新疆大遗址文化保护是特别要加强的。其中环塔克拉玛干佛教遗址综合文化区的建设是规划的重点,现在环塔克拉玛干沙漠都是定居农业,以维吾尔族为主,或者是伊斯兰文化影响最多的区域。而这个区域在古代的时候,许多都是佛教文化区域,这个项目不仅是学术问题,而且还有其特殊意义。

  还有考古人类学博物馆,新疆是全世界干尸保存最多的地区之一,通过干尸及其附属文物,对人种历史、纺织、农业综合研究都进行全方位立体的展示和研究,我们要建立全世界唯一的此类型人类学博物馆。

  第三个博物馆将建立在库车——龟兹佛教艺术博物馆。在库车周边有九处重要的石窟区,东与国家的三大石窟敦煌石窟、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相呼应,西与国外的巴米扬石窟等呼应,突出了佛教沿丝绸之路的传播脉络。

  这些规划现在已逐步实施。我有时候梦想,新疆的博物馆应当是这样的:里面一群大学生在展厅讨论观点,一批孩子们在模拟室做考古模型,一群外国人在讲堂进行讲座。同时一些观众在看多媒体电影视频资料,一些观众在网络间查询资料,一些观众在商品区挑选喜欢的艺术品,还有我们的学术人员在研究室做文物研究和维修。

  (实习生段资睿对本文亦有贡献)

  《望东方周刊》记者李静|新疆乌鲁木齐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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