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有鬼啊

　　在台南旅行，晚上路过一个小平房，几个女人正蹲在夜色里整理箩筐里的东西，远远看去好似一些大的豆荚。同伴走过去瞄，惊叫一声：“哇！好大一堆眼睛！”

　　心中一动，莫不是记忆中的那种东西吧，前去看，果然就是的。是你啊，蘋蔢。

　　想起接近25年没有吃过蘋蔢了——这话听起来像一个花甲之人在忆当年，但我想多数80后的广东人都不怎么知道这种植物了。蘋蔢就是凤眼果，吃起来粉粉的，有点像黏的板栗，有种怪味，介于脚丫子在臭与不臭之间的味道。比不上菠萝蜜的核煮熟的味道——虽然菠萝蜜的核煮熟以后也散发某种脚丫子味，但吃起来要粉一些。蘋蔢的叶子可以用来包茶果，吃起来也有种绿绿的怪气味，我从不爱吃它，对它有感情，是因为它跟岭南的童年有关。

　　以前岭南地区很多蘋蔢，据说是唐三藏从印度带回来的树，“蘋蔢”这两个别扭的字也是梵文直译。泰国现在有很多寺庙里依然有这种树，老挝也有，其实在尼泊尔也有好些。到了我国，相传这种树最早种在韶关的月华寺，后来才到了广州，到现在，都800多年了。

　　蘋蔢起坏名字了，天天“贫”来“贫”去的，广州人凡事爱讨口彩，自然不喜欢，种的人就少。实在家门口有蘋蔢树又不舍得那片绿荫的，都给它改个名字叫做“富贵子”，就像把“空（凶）屋”叫做吉屋一样，是广州人的文字游戏。

　　蘋蔢树长得很慢，种好多年才挂果，挂果又少，一棵树挂不得几十斤，不好吃，卖也卖不起价钱。这种树开出来的花跟迷你小鸡爪似的朴素而不美，一下过雨之后闻起来就臭臭的……唉，作为一种果树，美德比较少，所以慢慢地都从市区里消失了；又有说法说蘋蔢有个“婆”字，预示生女儿，于是就连郊区的人都不爱它了。现在岭南只有很少村庄还能看到有上了年龄的蘋蔢树。

　　小时候搬了新家，家楼下就有好大一棵蘋蔢。有一天傍晚从阳台看下去，吓了一大跳──几双外形妖媚的眼睛从树顶的大叶子里瞪着我。它们有血红的眼眶，乌黑巨大的眼球，眼角妖异地向上飞。“鬼！！！树上有鬼！！！”我骇叫着跑回客厅。外婆张望了一下，欢喜道：“是富贵子啊。”然后，关于如何把树上这几双鬼眼睛弄下来就成了我每天唯一的游戏。

　　民间也有用它泡酒的，肠胃不好的人就得喝这种蘋蔢酒。外婆说蘋蔢就适合我这种小孩吃──瘦弱，不吃饭，吃又吃不胖，疑似肚子里“生积”。最后还是用乡里人的办法，外公把晾衣服的竹竿尾巴劈开了叉，伸过去掐着树枝一拧，就到手了。我跑去看，发现红彤彤的妖异眼眶是豆荚，漆黑的眼珠才是可以吃的果核。把外皮剥去几层，露出像鸡蛋黄那样的颜色的内核，用来焖鸡。鸡全部吃掉，蘋蔢依然只吃几口。跟板栗焖鸡比，它也差得太远。外婆硬放到我碗里的那几颗，趁她不注意全部扔到楼下去。

　　蘋蔢成熟期很短，能采收到上市不过接近3周。台湾看到夜市上有卖是因为正值乞巧节，蘋蔢是传统的“拜七姐”的果品，所以它又叫做“七巧果”。当时整个台南市家家门口都挂这么一两双通红又漆黑的“凤眼”，尤其在那些巷子里，看起来依然相当可怖。“外婆，有鬼啊！！！”我还是想这么骇叫一下，可惜外婆再也不会过来抱着我的脑袋了。

　　撰文_蔻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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