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只能送你两个字加油

　　亲爱的班长：

　　前几天天寒地冻，我们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还是热火朝天地完成了。

　　十年都没机会相聚的同学见了面，话题难免像岩浆喷发，一时刹不住车，真的很火热感人。

　　没有在聚会上看到你的影子，这很出乎我的意料。这时候我才想起，你的QQ头像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而我们也足足有三四年的时间没有好好聊聊。记得当年你最喜欢与人聊天，因为你是班长，就像一头雄狮，站在全班的面前，竖着脖子上的鬃毛，透露着要保护我们的姿态，从失恋到失分，你都要一一过问。

　　你是一个好班长。

　　当你把我那个矮穷矬却还要嫌弃我不是白富美的男朋友暴揍了一顿、又请我吃了大餐以后，我觉得你更是一个讲义气的好人。我至今记得你在上英语课之前，坐在我的前排，为失魂落魄的我分析得失。其实你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周星驰，但或许是你的仗义感动了我，我竟从没对你有过爱慕之情，有的只是尊重。

　　那时候的你，的确迷倒了很多女生，她们认为你天生具备领袖气质，外向而进取，胆子大的主动邀你吃饭，或是参加英语角。但或许你更喜欢孤胆英雄的形象，所以一直没有交女朋友。几乎全年级的女生都在猜测，你将来的女朋友、未来的太太，会是什么样的人物，毕业后的你，会怎样生活？

　　这世上所有的情绪里，带给人最有益的一种，叫做希望。那时人人都充满希望，不但对自己，也对他人，尤其对你。大家觉得那么灵活勤奋的你一定会功成名就，将来聚会的时候，就靠你牵头甚至开着豪车为大家买单，江湖不是传言说，只有混得好的人才会组织同学会吗？

　　然而后来，我听到的现实，却事与愿违。

　　是爱还是钱，都需要一点点运气

　　毕业以后你去了杭州。

　　其实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你会去杭州。毕业了，大家都乱糟糟的，好像未经训练便一夜成人，就连宿管站原本每天都要查房看你有没有回来的阿姨都变成了恨不得马上扫人出门的后妈。我留在了南京，因为新交的男朋友是南京人。一整个夏天，我都穿得人五人六地奔波在转各种关系、找新工作中，除了亲密的室友，对其他同学最亲近的关心也只能是通过听说的途径。

　　我在想，如果早知道你去的是杭州，我一定会把我的那个家乡和你好好描述一番。我人生中有18年的时间都成长在那里，我所知道的天堂城市，其实并不如南京这样的古朴旧都愿意接纳一个外地人。其实杭州更应该、也确实是一个旅游城市，它宜晴宜雨的湖光山色令每个路人都心醉，然而高昂的房价和生活成本，却令大部分刚到那里的新鲜人感到压力。

　　你去了杭州以后，在一家日企工作，据说在那个公司，连对敲击键盘发出的分贝都有规定，同样规定的还有坐姿、走路的姿势，上级不下班下级是绝对不能下班的。个性热情、充满激情的你不太适应，但你很努力地想做好，因为那时候你喜欢上了一个杭州姑娘，你也明白爱情不是海市蜃楼。

　　两三年很快过去，在等级制度森严的这个公司，你感到痛苦压抑。其实我们的经济学专业，在本科阶段，学得全面，实际却一无是处。和你一起进公司的，有人因为日语一级得到晋升，有人因为留过学镀过金而晋升，有人无需考虑生活的负担想跳槽就跳槽。但可惜，来自中部一个并不富裕省份的小镇的你，这些东西统统没有。

　　你奋斗了22年，本科毕业，以为能在社会上牢牢站稳脚跟，但很快现实就将你的壮志打击得落花流水。中间有过一次机会，是在2005年，你存了六万块钱，以为能在这座城市的郊区给一套小房子付个首付，但你父亲突然因为肺癌住院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房子涨价了，女朋友等不住，还是嫁给了一个本地人。没错，我承认，也有很多平凡的本科毕业生，和你的背景差不多，际遇却要好得多。但你的爱情和事业，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那段时间，你常常活跃在QQ上，和我说很多话。我能够感受到你的颓废、失望，只能一个劲地安慰你。成年人的世界，不幸不再是像丢失了橡皮铅笔我可以买给你，它们是赤裸裸而真实的，并且只能靠你自己闯关。

　　在风光背后，每个人都有几笔辛酸账

　　而后又有几年，我们没有怎么联系。因为我换了工作，并且和男朋友也分手了，如果有一个洞，我想让自己躲进去。那段时间，南京对我来说，可以随时说走就走，不带任何留恋。我的家人也向我施压，希望我能够回去，再考个学位，以便能够去家门口的一家大专院校任教。

　　那时候的我，又何其不痛苦不迷惘。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我有义务照顾即将步入晚年的他们。而且我在外面多年，确实也有过很累的时候，极度想要找个支撑物依靠。

　　班长，我写到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交流痛苦，而是想让你明白，其实每个人的笑容背后，或许都有十吨眼泪。也许你会眼红现在的我，开着视频制作公司，买了房子，虽然还是一个人，但生活看起来像半个成功人士。

　　不不不，在风光背后，每个人都有几笔辛酸账。或许我们的差别，只在于某个瞬间，比如你在喝酒，我在加班；你在抱怨，我在寻找机会；你在流眼泪，我在健身房流汗。又或许我们的差别，更在于意志力的坚强与否。我常常回想我们的大学时代，早晨的时候，我喜欢去那个崭新的有德国进口人造草皮的操场跑步，然后在跑步的时候回想自己的初中和高中生涯，我12岁开始就骑着自行车，奔波在家和学校的二十几公里之间。

　　那时候我觉得人生真苦，苦于和家人离别，苦于骑几个小时的自行车，苦于背单词摘抄默写，苦于奔向一个不知道怎样的未来。

　　但这些苦，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其中就有那么一些，发酵成了某种正能量。你有段时间也来长跑过，跑三四圈，就气喘吁吁地站在边上。我路过你，对你喊加油啊坚持啊。今天我忽然觉得，那一刻的景象，多像此时此景。

　　你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你工作平平，还整天沉浸在对风花雪月的热望中，你甚至没有一点应急的积蓄，潦倒到不敢来参加同学会，你心中即使有一千片海洋和一万句诗歌，你真的是一个loser。

　　而且就在刚才，我像那个叫你加油跑步的大学女生一样，叫你奋起直追的时候，你只是回答了呵呵两个字。你的QQ签名有一段时间没改了，其实改不改对我和很多关心你的同学来说也已经麻木了，因为上面不是抱怨就是风花雪月，最近你的签名是：我终于了解了替补的含义，我也是个替补……

　　生活无论如何，不能和潦倒这个词沾边

　　班长，最近我抽空看了一个电视剧，讲温州人创业的故事。

　　我觉得你应该学学里面的那个老头。我们都应该学学。他贫穷的时候追求富有，在富有以后追求更加富有，然后血本无归，甚至去要饭想轻生，他身上所具备的温州商人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正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所残缺的一个精神模块。

　　只要有这种精神在，无论你的人生是多么大起大落，都不会和潦倒这个词沾上边。而生活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潦倒这个词沾边，最重要的是，不能和精神上的潦倒沾边。有时候我在想，其实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光着身子的，走的时候也不带走任何物质上的东西。那么我们能够留给这个世界的印象和影响应该是怎样的呢？

　　我想来想去，想起了十年前的你，或者说，十年前的我们。那时候的我们，同样也是一无所有，却壮志凌云，浑身干劲，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希望。记得毕业那年的初夏，我们去爬紫金山，在山顶的时候一起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十年过去了，我想送你点什么，转身起来，在这六七十平方米的单身公寓里左看右看，发现除了真诚地送出加油两个字以外，也没有合适的东西可以赠送了。

　　永远祝福你的陈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