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天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听见了窗外的雨声，嘀嘀嗒嗒地落在铁皮屋顶上，特别响亮。打开窗，猛地灌进来的空气里都是秋末冬初的荒凉味道。这样的天气总是容易让人沮丧，令人想要混沌地混过这一日。可是我想起你来，心里冰凉的忧伤便被一种温柔的力量包裹住。我想起那些我们在一起时有雨的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然后那像春日河流一般的平静，就又失而复得了。

　　我撑着彩虹伞，走在雨里。

　　今天是我和你告别后的第一千零一天。我依旧会强烈地想念你。

　　那年夏天的一场台风带来过一场大雨，在八月十八日的清晨。大风吹散了路边的垃圾，我顶着风雨，亦步亦趋地走向有你的目的地。

　　那天清晨，你穿着一件纯白的V领T恤，头发软软地搭着，笑着问我，你有淋湿吗？

　　我始终记得那一刻，大概是因为你笑得实在是好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刚刚好，眼睛弯弯的，眼角有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连那鱼尾纹里都藏满了笑意。也可能是因为你问那句话的语气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得让我觉得，我是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的。

　　我看着你的眼睛，黑黑亮亮的，透着光，里面倒映着的我，在笑着摇头。窗外风雨很大，没有开花的凤凰木落了一地的叶子。那一瞬间，全世界，我仿佛只听得见你的声音、看得见你的笑。

　　我知道，因为有你，风雨兼程变成了一种奖励。

　　那场淋湿了你的大雨，早早地停了。天气预报中的台风，也只是短暂地和我们打了个照面。太阳探出了云层，光芒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树干上和你的身上。

　　你站在厨房的窗旁，嘲笑这一场半途而废的台风。我在一旁，为你煮姜汤。

　　我一直很羡慕像你这样温暖的人，对每个人微笑，说话温柔。即使偶尔毒舌幽默一把，你的语气都像是带着潮湿的热气，暖暖的。

　　我觉得我的孤独症也快要在你的声音里痊愈起来。曾经，我想要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可是此刻，我站在你身边，掏心掏肺地想要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即使你什么也不说，我也仍然觉得你很好，什么都好，好得令我惆怅。“因为一个人而想要变得更加美好”的心情，后知后觉但又深入骨髓地被体会到。

　　我迫切地想要变得柔软起来，不再笨拙地一个人生活。

　　我们分离的那个秋天里，也有一个下着小雨的黄昏。我穿着毛衣，依旧冷得在寂静的黄昏里跺了几下脚。你一边把衣服从包里拿出来递给我，一边轻声地嘲笑我是“老人家”。

　　我穿着你的衣服，心脏比身体更快速地暖和起来，我几乎要为这样柔软的雨天哭出来了。我慢慢地走在你的身后。你在白色T恤外套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手指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洁白，棱骨分明。

　　我走得很慢，眼光却一直跟随着你的背影。你偶尔会回过头，然后站在原地等我。那样站在夜色里的你，蒙着一层细雨，却明晃晃地发着光。我几乎无法遏制地走向你，如飞蛾扑火一般，奔向危险的光源。

　　你说，今天走路很慢哦。我说，对啊。你说，走得慢挺好的。

　　我看着你的眼睛笑。因为你，我开始学习对着陌生人笑，不再轻易生气，说话变慢，声音也轻，连急躁的步伐都缓了下来。我想，整整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你真是我遇见的最大的魔法。

　　此刻，我坐在你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外的那棵龙眼树。

　　曾经的某个夏日午后，你坐在这里，望着那棵树，说起过你的童年，以及一条河流。你在那条河流里抓过鱼，洗过澡，自娱自乐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安静无聊的午后。你说着那些话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好，茂密的树叶绿得发光。

　　我侧头看你，觉得你那么近，又那么远。窗外的蝉声轰鸣，我总觉得你还有话没有说。但是你只是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说，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我望着你离开，没有说话，但心里在想，能够陪着你做梦，也值得庆幸。

　　我现在望着那棵树，它因为长得过于旺盛，最接近天空的那一段枝丫已经完全被砍去了，颓败得像垂暮的老兵。那郁郁葱葱的，青翠得仿佛少年一般的树，消失了。

　　但我却依旧会被它打动。因为曾经遇见你，我学会了用柔软的心脏去看待这个世界的所有纷乱与残酷。

　　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但仍然感谢你，让我遇见如此美好的自己。

　　撰文_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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