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女上司都有偏见

　　麻烦以后叫我肖总

　　叶婷婷喜欢男上司，女上司总让她有种压迫感，尽管有人说，女上司的风格是细腻，温柔，她却总觉得那温柔背后藏着一把刀。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她到新公司不到半年，原来的女上司就升职了，老肖顶替了她的职位。

　　大家习惯称肖树斌为老肖，并不是因为他年纪大，而是资历老。老肖大学毕业进公司，同期来的新人，升职的升职，跳槽的跳槽，转眼十年过去，还坐在大办室里的只有老肖一人。

　　肖树斌能在大办公室里一坐十年，可见能力一般耐力非凡。他的优点是人老实，话不多，遇到谁都笑，那笑容从嘴唇中央开始，慢慢绽放至尖尖的嘴角，给人相当舒服的优雅感。大约因为这种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的笑容，大家其实已经忽略了他的能力，只觉得他是一个易相处的同事，一个知心的大哥。

　　叶婷婷满有把握在老肖手下舒舒服服地做事，不仅因为老肖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人，更因为自从叶婷婷第一次踏进这间办公室，老肖就对她格外关照。事无巨细地指点她的工作，总是拉她一起吃中餐。一次，叶婷婷说自己不喜欢女上司，女上司与女员工先天气场不和，在女上司手下做事，穿件好衣服都要想半天，千万不能穿得比女上司贵。老肖大笑，这一次，是从嘴角笑到了眼睛，他说：“女人就是想的多，我服了。”

　　“男人从来不想这些吗？”叶婷婷问。

　　“从来不。”老肖说，语气里透露的坚决，仿佛是为了宣告某种优势。

　　任命书下来那天，大家纷纷向老肖祝贺。因为一起混得太久、太熟，几乎没人管他叫肖总，而都是直接称呼老肖，叶婷婷自然也是如此，那么随和的一个男人，称呼他的职务反倒像是贬损了他。小规模的祝贺过后，叶婷婷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到老肖在QQ上闪烁，点开：小叶，麻烦以后叫我肖总。

　　叶婷婷抬眼望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入独立办公室的老肖，心里犹豫不定，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下午在走廊里遇到，老肖目不斜视，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叶婷婷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肖总，老肖头部呈45度角，像忍着落枕疼痛似的，极其慎重地向叶婷婷轻点了一下脑袋。

　　老肖变成了另一个人

　　老肖上任后的第一次会议，是在他被任命的第三天召开的。会开得很短，但老肖的讲话，让所有震惊。他说：“大家都很熟悉我，我也很熟悉大家，但你们熟悉的只是一部分的我，而我所熟悉的则是全部的你们。以后咱们部门的事，说好办也是好办，因为彼此熟悉，说难办也是难办，因为有人可能忍不住会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我劝你们忘了过去的那个老肖，重新认识你们的新上司。”

　　如此自恋又威胁意味十足的发言，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不适，以至于当老肖问大家有什么说的，没有一个人说话。于是，他露出迷人的招牌笑容，宣布散会了。

　　下班前，大家忽然听到老肖在办公室冲秘书刘小姐发脾气，声音很大，几乎是暴怒。刘小姐走出他的办公室，用手抹眼泪。待老肖去楼上开领导会议，有人偷偷跑去问刘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觉得她一定是搞砸了一件大事，才令领导如此失态，得到的消息却是，因为刘小姐在一份参会人员的名单里，忘记特别注明他的职位。

　　第二次开会，老肖发言后，点名一些项目负责人发言。他坐在一边，将腿翘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两只维维能量棒，一只随手扔在桌上，一只撕开，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大家皆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连正在发言的员工都忘了说话，会议室里只剩下被撕开的能量棒包装纸静静地愈合伤口的声音。

　　“继续。”老肖挥了一下手，示意发言者讲下去，大约觉得自己的姿势很帅，又无故地挥了一下手。

　　会后，在大家还在对能量棒事件议论纷纷时，老肖的办公室又传来了咆哮声：“会议纪要都不会做，你是怎么当秘书的，拜托买几本文秘书看看，我给你报销……”老肖的咆哮还在继续，刘小姐已经昂首走出了他的办公室，这一次，她没有哭。

　　正如大家预料的那样，刘小姐辞职了。

　　下一周，又有两位员工辞职。

　　再下一周，老肖在会上说，我开会吃个东西你们就受不了？像你们这样神经脆弱的人，如果在苹果，早被炒一百次了。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老肖把自己当成了蒂姆·库克。叶婷婷特意重温了《乔布斯传》，在看到库克大嚼能量棒那一节时，感慨万千。她不明白老肖为什么完全变了一个人，过去的那个他，难道就是为了终于有一天，能在会议室大嚼能量棒而忍辱负重？

　　不如试试新药方

　　刘小姐辞职后，叶婷婷成了老肖的秘书。对于叶婷婷来说，最艰难的事莫过于将过去那个老大哥式的男人与自己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领导区分开来，为此，她每天要对自己说一百遍，此老肖非彼老肖。

　　鉴于刘小姐的教训，叶婷婷主动买了一些文秘方面的书，每日刻苦钻研，也并未让公司报销书款。叶婷婷不希望在老肖面前丢脸。在心里，她无论如何没办法抛掉与老肖共进晚餐，知心交谈的那些日子遗留下来的情愫，她始终认为，老肖不过是新官上任，想树立自己原本不多的威信，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过去的老肖。

　　开会，叶婷婷认真做会议纪要。对于从小学到大学，课堂笔记一向被同学们趋之若鹜地借阅、誊抄的笔记达人，她并未觉得做会议纪要有什么难度。

　　只是那次会议，她开得颇为憋闷。那是一次既有公司中层，也有员工参加的会议，老肖似乎忘带他的能量棒了，拿一支圆珠笔，在嘴边嗅来嗅去。每当与自己同级别的人发言，他便认真倾听，不断点头，事后还说，不错，挺好。而轮到普通员工发言，即使有些建议在叶婷婷看来非常有价值，老肖也全是不耐烦，若那人是自己的直接下属，他甚至会不客气地打断对方，“别说这些废话。”他说。

　　会后，老肖特意要了会议纪要。匆匆扫了一眼，便甩给叶婷婷，说：“会议纪要不是这么做的。”

　　叶婷婷不服，想翻出书中关于会议纪要的那个章节给老肖看，转念觉得不合适。于是收敛了脾气，故作谦虚地询问老肖，应该如何做会议纪要。

　　“不要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发言，没意义。会议纪要主要是写决策，写有价值的东西。”

　　这话，叶婷婷其实没听懂，但看到老肖的表情已经十分不耐烦，也没敢追问，贴墙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坐在旁边的王军看到叶婷婷神情恍惚，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发什么呆呢。叶婷婷忍不住将整件事讲了一遍，然后诚恳地说：“老王，你来公司比较久，与肖总共事时间长，帮我分析一下。”

　　王军想笑却不敢笑，拼命掩了口，悄悄把椅子往叶婷婷身边靠了靠，说：“这还不简单，下次开会，你只记肖总一个人的发言，别人的简单写几个字，其他都用省略号，保准过关。”

　　叶婷婷将信将疑，那叫什么会议纪要啊，以后被别人看到会笑话。

　　在因为会议纪要问题被训斥了第三次之后，叶婷婷终于决定试试王军开的药方。

　　相识于微时不见得是好事

　　当老肖拿着那份会议纪要，眉开眼笑地表扬叶婷婷悟性好时，叶婷婷忽然觉得被自己拼命拉扯着的那条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情感纽带啪地一声断裂了，过去的那个老肖在叶婷婷心中，彻底死了。

　　下一个月，在与老肖大吵一架后，王军辞职了，他是第5个辞职者。

　　老肖在会上说，谁想走只管走，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叶婷婷将这句话写在会议纪要本上，也写在了自己心里。同时记在她心中的，还有王军临走时的一句话：外表过于驯服的人，若不是藏着巨大的野心，就是藏着巨大的仇恨。

　　叶婷婷辞职，是在老肖上任整一年的时候。

　　老员工已经走了一大半，新来的无不对老肖毕恭毕敬。尽管也讨厌他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棒的味道，却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怪咖。做了领导的人，有点怪脾气是正常的，没有才不正常。眼见着老肖的江山日益稳固，下属抱持着逆来顺受的态度，忍着该忍的，也忍了不该忍的，叶婷婷终于明白，为什么但凡平民起家的皇帝，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熟悉他的旧臣，只因他们的心里总是住着另一个他——那个相识于微时，卑微顺从的人。于他们来说，这是温暖是情谊，于他来说，则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办完离职手续，出了办公室，叶婷婷有种走出皇宫深宅大院的感觉，有几分畅快，又有几分无奈，同时，也为自己过去对于女上司的偏见而深感羞愧。女人小心眼，充其量是娇、是闹、是摆在脸上的不痛快，男人小心眼，则是狠、是恨、是私下里处心积虑地布局。这世界上的权势动物，终归是男人。

　　撰文_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