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仇深似海

　　十二月的时候我给老梁发短信，我说你有没有空啊，陪我过个生日。

　　他的电话几乎是在半夜才打来，我盛装跟他去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吃消夜，我们谈笑风生，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得好像这半年我们并不曾分开。

　　老梁是我年初时相亲相来的。那时微博上有个叫走饭的女孩因为抑郁症自杀，我把她的微博翻完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甚至觉得那就是我的生活和语气。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做出一个决定，相亲。老梁是我相的第一个，他开着丰田锐志出现，精神面貌比实际年龄轻许多，我们立马就进入状态说了好多话，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欢的架势。意犹未尽几乎到半夜他开车送我回家，南方的初夏夜晚街道上依旧是灯火通明，老梁忍不住感慨：“请问这么多人半夜还在外面忙些什么？”我顺口随便一接：“你不也还在外面晃荡吗？”他忽然间扭头看了我半天，然后朝我一笑，慢慢地说：“我不一样，我在陪女朋友约会。”

　　这就是老梁，他具备这个年龄大叔的一切特点，嘴甜、有钱、不要脸。

　　但他又和别人有些许不同。我们的约会几乎都在说话，谈政治、谈改革、谈经济、谈社会制度、谈各种兴趣和姿态。我欣喜他在这个年纪还保留一颗不庸俗、不媚俗的赤子之心，除了爱慕，还多生出了几分敬重。他带着我去吃最好的饭店，出去旅行要住那种被列为文物的公馆，我内心深处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女屌丝逆袭的成就感，他送我的iphone我收着，心里面觉着，被给予的感觉真好。

　　当然不只有幸福感，成功男士总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忙。起初我们还能天天见面，后来几乎就是见缝插针。有天我们在饭馆里刚点完菜，他接了个电话立马要离开。我一个人吃完了两人份奇珍异宝的真菌菇，吃到后来全场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问服务员什么时候打烊，服务员客气地回答说：“小姐，你可以吃到你高兴的任何时刻。”

　　我忽然间悲从中来。我给老梁发了一条短信，我说你真的太忙了，我有点幽怨。他过了很久才回过来，说，你跟我在一起，应该习惯这样。接着他又补了一条，你也只能接受这样。

　　第二天，他便带我去买了条三千块的裙子。

　　再后来我在他的手机上发现别的女人发来的短信，只有号码但充满暧昧。我热血一冲当场就想问个明白。他淡定地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说：“笑笑，你要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不可能没有女人喜欢的。你跟我在一起，就应该相信我。”我半天吱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你也只能选择去相信。”末了他摸摸我的头，说，“明天我们去买裙子。”

　　这条裙子并没有买成，因为我们分了手。我问他爱情难道不应该是虽然包容，但也要有责任消除对方的顾虑；爱情难道不应该是自然这样就是这样，而不是只能这样。他留恋地抱了抱我，然后说，“笑笑，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接受每一种只能。你说的那些，我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个心情。”我歇斯底里地流着眼泪喊：“那你不应该给我时间让我成长吗？那你不应该也原谅我的不宽容和计较吗？”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终于说：“你只能靠你自己。”至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直到我的生日。

　　有时候我在想，我的生日为什么是冬天呢，我等了将近半年，才终于有了再见老梁一面的借口。

　　我们吃饭完，还是他的那辆丰田锐志，冬天南方的夜晚依旧车水马龙。我从车窗的反射镜中看到老梁时不时投向我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跳过中间几乎不存在的半年，有喜欢有留恋还有一点点的欲望。我压抑住自己几乎就要狂喜的小心脏转头听他说话，然后我听见他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半夜了街道上还有那么多人？”

　　我愣住了，忽然觉得时光有一瞬间倒流。我再仔仔细细地看着老梁的脸，然后我意识到，他不记得了。他根本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这么说。

　　然后他笑嘻嘻却几乎不是征求意见地说了个陈述句：“笑笑，我去你家过夜。”

　　我听到自己说不，也看到了反射镜里自己的摇头。我无视老梁疑惑的表情，说了一句再见。在下车之后，我泪流满面。

　　真的是等了半年，以为自己可以变得宽容，学会理解。以为自己已然是金刚不坏之身可以容忍老男人大多数的匆忙以及偶尔的状况，却独独忘了一点，我这样爱你，却也希望你也这样爱着我。

　　原来我一直爱着的老梁，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我们曾经爱过的细节。或许，他从没有真正爱过我。

　　我知道，没有等待也就再也不会有重复，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从此仇深似海。

　　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