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学习

　　美国儿童游戏治疗师阿克斯琳写过一本书，书名叫《阿德找阿德》，讲的是一个心理治疗的案例。

　　阿德出生到这个世界，是母亲意外怀孕的结果。阿德的父亲是数学家，母亲是教授，他们本来不打算要孩子。

　　阿德在情感上处于严重的封闭状态，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世界—除了外婆。阿德依恋外婆。每年外婆都会来家住一些日子，外婆走之后，阿德都会算日子，记得外婆下一次来还有多少天。

　　阿德长大一些了，被送到学校去读书，但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参与同学的游戏。奇怪的是，阿德有时候躲在书桌下面，与每个人保持距离，好像这里的一切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知道，阿德又悄悄观察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他能够吸收到老师所讲的一切内容，例如，他能把老师教的磁铁原理倒背如流。

　　因为阿德过于自我封闭，周围的人都以为阿德有智力障碍，连阿德的父母都有这样的疑虑，认为孩子的问题是天生的。

　　阿德是否智障

　　阿德的母亲有一个心结：她感到阿德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又模糊感到，阿德的问题与她和丈夫有某种关系，但到底是怎样的，她并不太清楚。

　　对阿德，母亲心里有一些愧疚，为阿德寻求心理治疗。但几次治疗尝试都失败了。几位治疗师都判断阿德没有智障，认为问题的根源在阿德的父母身上，并且安排社工了解阿德父母养育孩子的方式，以及与孩子的互动关系模式。这一切来得太快了，阿德父母的自尊心受了伤，生活也受到干扰，便中断了治疗。

　　儿童游戏治疗师阿克斯琳了解到阿德的情况，来跟阿德的妈妈谈话，表示可以用游戏治疗来帮助阿德。阿德的母亲要求阿克斯琳来家里为孩子做治疗，她家有一幢很大的别墅，玩具应有尽有。但阿克斯琳表示，阿德的父母必须把孩子送到她的心理治疗中心，并且每次都要按时接送。治疗师提出这样的要求，目的是让阿德的父母承担起对阿德的责任，并且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从治疗一开始，阿德的父母就急切想知道，阿德是不是智障？阿克斯琳很平淡地回答：“阿德不是一个有智障的孩子。”阿克斯琳很清楚，阿德没有智力障碍，只是他内心有许多恐惧和愤怒，而这跟他与父母的关系有关。但阿克斯琳并没有向阿德的父母直接指出这一点，她期待有机会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敢于承认，然后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

　　有一天，阿德的情绪出现很大的波动，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刺激了他，他在家里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他的父亲看到他这样，就过来指责他，说他这个样子就像一个白痴。听到这话，阿德发作了，他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然后朝着父亲大喊：“我恨你！我恨你！”并且冲过去用脚踢父亲。结果，就像往常一样，阿德被父亲关进一间小黑屋。

　　阿德的母亲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一切，她突然醒悟了，哭着对丈夫说：“我们的孩子不是白痴。你听到没有？他说他恨你。”阿德母亲的意思是说，阿德的行为有很明确的情感指向—他在表达对父亲的愤怒。

　　就在这一天，阿德父母的内心受到很深的触动，心理上的防线崩溃了，他们拥在一起哭，开始意识到自身的问题。虽然他们是科学家，是教授，却缺乏爱的能力。长期以来，他们忙于事业，对孩子没有真正的关爱。他们骄傲，不愿接受在养育孩子上犯了一些错误。当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一切，他们跟孩子的关系就发生了改变。

　　在治疗师的帮助下，阿德也在发生改变。后来，阿德长成一个健康的人，成家立业，也在科学上取得成就。

　　爱的能力

　　阿德的故事，让我颇有一些反思。

　　在养育孩子方面，爱是最为重要的。父母的爱，是孩子健康成长的最好养料。

　　爱并不只是自然的，也是需要学习的。父母可以在学识上优秀，在事业上成功，但在爱的学习上，却要补课。可惜的是，某个方面的成功可能成为遮蔽，让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孩子的问题总有家庭的根源，归结到两个问题上：父母爱不爱孩子？父母在怎样爱自己的孩子？有的父母缺乏对孩子的爱，有的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不适当的。这些情况，或者让孩子的自我长得很弱，或者让孩子的自我变得扭曲。

　　当孩子出现问题，父母把问题归咎于孩子自身，没有反思到孩子问题背后的根源，如父母的养育方式，父母与孩子的关系等。在中国比较普遍的情况是：当孩子出现不适当的情绪与行为反应时，他们以为孩子头脑有问题；当孩子在学习上出现困难时，他们会怀疑孩子智商有问题，以至有些父母把孩子送去接受所谓的智力测评。甚至，因为孩子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心里压抑了愤怒、恐惧，一时用过激的方式表现出来时，却被父母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也有父母把孩子送来接受心理咨询，但有的治疗师容易犯这样一个错误，就是过早指出父母的问题，甚至过度指责父母，让父母产生抗拒，不再带孩子前来咨询。

　　好的治疗师会跟带孩子前来咨询的父母建立关系，真诚关注，跟他们一起探讨问题的根源，寻求解决之道。那些对孩子跟自己的关系有所意识的父母，最后成了孩子成长的支持，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父母需要了解的很重要一点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发展出一种基本的自我评价，也就是，他怎样看自己。特别是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周围的人，尤其是父母在怎样跟他建立关系，在怎样看他，对他发展出怎样的自我评价是最为关键的。如阿德的父母怀疑孩子有智障（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爱障”），甚至，阿德的父亲骂孩子是“白痴”，简单而粗暴地把孩子关进黑屋子，这会给孩子造成困扰，他不知道怎样看待自己，表现得不成样子。

　　我相信这句话：在你的眼中，你的孩子是什么样，他就会成为什么样。

　　文|王学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