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粒大的橘子树

　　豆粒大的橘子籽儿变成高大的橘子树，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然其中深含道理。既然万物皆可以由小变大，那吾辈则不可轻视“小事”

　　一日，春暖花开，吾带着小孙女在公园里玩耍。年届古稀，忙碌了几十年，哄孙辈玩玩，也是一种放松和开心。公园一处宽敞的平坝里，聚了好些玩耍的孩子，带孩子的大人们三三两两闲聊。仲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地有些醉人。吾坐在长凳上看着孩子们游戏，不觉间头脑有些朦胧，仿佛自己也在跟孩子们一起跑跑跳跳，打打闹闹。是几个孩子稚声稚气的争执使吾睁开了眼睛。原来，孩子们一边吃橘子，一边七嘴八舌争论着。

　　“橘子是哪里来的？”

　　“妈妈说是橘子树上结的。”

　　“橘子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地里长的呗。”

　　“不对不对”，一个小家伙像摇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是橘子里的小籽儿变的。”

　　“你才不对哩！橘子粒儿那么小，能长出那么高、那么大的橘子树吗？”

　　“这是爷爷说的，爷爷还会错吗？”

　　“我们去问问那个戴眼镜的老爷爷。”

　　说着，几个孩子跑到吾跟前，叽叽喳喳地争着发问。吾笑笑道：“小朋友，把橘子里的籽儿撒在地里，籽儿会发芽，长成小苗，慢慢长大成树，过几年就会结出橘子了。” 一个小男孩不服气：“就这么小豆儿一样的橘子籽儿，怎么能长成比爷爷还高的橘子树？”吾答曰：“怎么不能呢！你现在这么小，将来也会长得比爷爷高呀！”“小的东西都会长大吗？我手里的小汽车怎么总也变不成大汽车呢？”“树为啥没长到天那么高呢？”“爷爷，你还会长得更高更大吗？”……孩子们无尽无休的问题，真有点把吾难住了。

　　吾之所以有点被难住，是因为这涉及事物产生、变化、发展的大问题。对这个向题吾并非说不出点道理，可很难让几岁的孩子听懂。孩子们的问题虽然幼稚，可是，恐怕许多成年人也未必认真想过。豆粒大的橘子籽儿变成高大的橘子树，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然其中深含道理。吾搜索了一番昔日的记忆，也继续想了想。吾接触到关于这个问题的道理，记得是在上初中时。老师讲政治课讲过“新生事物”。老师说，新生事物是有生命力、有前途的事物，可以由小变大、由弱变强。譬如中国共产党、人民公社等等。因此，要扶持新生事物。那时，老师在吾头脑中有绝对权威，老师说的当然没错，更何况是照课本讲的呢！吾对此确信无疑。不过，吾那时头脑简单，对事情总要划分为好、坏两类。老师讲的新生事物，当然在“好”的一类了！

　　但是，不久吾便产生了疑问：坏事当然不会是新生事物，那坏事就不能由小变大吗？若如此，那又怎么理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火星烧毁万亩森林、“衣烂从早补，病从浅根医”呢？蚁穴很小，对于千里长堤而言，就更微不足道了。可是，蚁穴可以溃堤，何也？蚁穴可以被水冲刷得越来越大之故矣！一个火星，转瞬一闪而也，在茫茫林海或无边草原上，几不可见。但一个火星可以烧毁万亩森林或草原，何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故矣！衣有小破，若不早补，窟窿会越扯越大，以至完全无法再穿。小病不医或可酿成大病。所以，先人告诫吾辈要防微杜渐。如是观之，世间可变之万物，无论“好、坏、善、恶”，皆有可能由小变大，那种似乎只有“新生事物”才会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的说法，也许有失全面了。

　　既然万物皆可以由小变大，那吾辈则不可轻视“小事”。人们常曰：看人看大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人要胸怀大志，高瞻远瞩；看事要从大处着眼，心中有全局；做事须做大事业，不为琐事所累。这些说法，乃贤人之道，经验之谈，当然有道理。然窃以为，吾辈对于这些说法的理解不可走极端。大节固然是根本。但大节如千里长堤，小节如蚁穴。若长久事事不拘小节，则蚁穴日大，焉知不能溃堤？生活中从失小节开始到大节不保的事例还少吗？刘备为什么叮嘱儿子“勿因善小而不为，勿因恶小而为之”呢？值得深思。做人不可胸无大志。但若不脚踏实地、艰苦奋斗，从一件件具体的事情做起，那志有何用？只有不畏艰险、锲而不舍地攀登，方可登高，使“高瞻远瞩”成为可能。大处由无数小处组成，大局乃无数小局之和，焉有不知局部而识大局之理？欲成大事，当然不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所羁。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汇细流无以成江海。故吾以为：大事固须格外重视，小事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小事因其小而容易被忽视，为人做事不可不察。

　　当然，世间万物并非是无条件地由小变大的。豆粒大的橘子籽儿，只有撒在土里，还须有阳光雨露的照耀滋润，方可发芽、长大成树、开花结果。蚁穴须有雨水不断冲刷，而且不被堵塞，才能越来越大，以至溃千里之堤。事物由小变大，条件是不可或缺的。世间万物，也并非无休止地越变越大；大到极限，就将走向其反面了。由此，又引出了两个问题。

　　其一，面对事物的变化，吾辈当如何作为。事物由小变大需要条件，而许多条件是人为之创造的。故面对可以由小变大的世间事物，吾辈有一个如何作为的问题，是积极扶持、呵护、促进，还是防备、抵制、阻止，或者袖手旁观、听之任之。对事物的态度，是由一个人的价值取向决定的。追求真、善、美，是人类崇高的价值取向和情感。故吾以为，对那些真、善、美的事物，对人类社会发展有利的事物，哪怕刚刚萌芽，还十分弱小，吾辈理当尽力扶持、呵护、促进，为它们的由小变大创造条件。反之，对于那些假、恶、丑的事物，对社会前进发展不利的事物，吾辈应当防备、抵制、阻止，防微杜渐。这些道理，知之者甚多，然而行之者有几何？如今一些真、善、美的事被人冷落，而一些假、恶、丑之事大行其道，甚至有泛滥之势，这难道与人们对之的态度无关吗？

　　其二，不必被庞大的东西吓倒。有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其实已经过了生长期，即将步入盛极而衰的轮回。对这样的事物，慎重待之可也；过分惧之则大不必；趋炎附势、助纣为虐者，将随大物一起没落。此理识之者非众，行之者则更寡了。眼下傍大物，甚至狐假虎威者还少吗？

　　呜呼！橘子籽儿细小如豆，然可长成大树，结出甜橘，奇乎哉！百年巨木，轰然而倒，慢慢朽而化为泥土，轮回之道不可违矣！物、人殊类，然大道无异，君子不可不察！

　　文｜云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