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父

  • 来源: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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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0-01-28 09:46
  同一屋檐下,父子如陌路

  除了还住在同一屋檐下,袁根义父子的生活作息表在半年前便没有了交集。

  清晨6点,袁根义离家去附近公园晨练,9点回家,下午1点再出门,晚上6点到家,看一会电视,晚上9点休息。

  早上7点半,儿子袁国栋起床上班,晚上8点到家,然后关在房间里上网玩游戏。

  父子俩每天碰面的时间不超过10分钟,没有任何交流。造成这一切的,是儿子在一年里刷爆的7张信用卡和欠下的20万元债务。巨额债务压垮了父亲,最后压垮了这个家。

  袁根义60岁,全部收入来自每月2000元的退休金,但2008年5月后,退休金中的大部分都给了银行。和退休金一起消失的,还有他近5万元的养老积蓄、家里的电器、收藏的几件花梨木家具。但这些努力只帮儿子还清了庞大债务中的一半。

  他的背佝偻得厉害,白发从两鬓蔓延开来,像北京冬天灰色的雪地,透出说不尽的疲惫。

  做父亲的已经看不懂儿子了。

  儿子曾经是袁根义的骄傲。他和妻子在儿子考上大学那年友好分手后,虽然努力把离婚对孩子所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仍不可避免地对袁国栋造成了伤害:儿子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很少再向家里提物质上的要求,当同龄人都在大学里恣意放纵青春时,他把更多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读书刻苦,生活节俭,毕业后自己找到工作……“你儿子真懂事。”这是袁根义听到的最多的话,对儿子的愧疚同时在心里发芽、膨胀。

  几年后,当他接过儿子手中的巨额催款单时,正是这种愧疚让他选择了代子还债。

  刷卡有快感,让人上瘾

  袁国栋的第一张信用卡是在2007年间办理的。月薪4000元,透支额度却有4万元。

  第一次刷卡的情景他记忆犹新:当提示消费成功后,没有现金花出去的心痛感,只有拿到自己想要的笔记本电脑的兴奋感。这就是花自己钱的感觉,袁国栋想。

  10岁时,他眼红邻居家孩子的遥控车,可是遭到父母的拒绝:玩具太贵,玩物丧志。他敏感地从父母脸上看到不容再请求的暗示,乖巧地压下所有不被允许的物质欲望。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想要的东西。袁国栋发誓。这句誓言和童年许下的众多心愿一起被掩埋,然后在某个时机被唤醒,井喷般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个月,他轻松偿还了卡上的分期付款。第三个月,他习惯了去能刷卡的地方消费。袁国栋相信自己有承担超前消费的能力,如果一张不够,那就申请更多的卡换着刷:如果一次性还不了,就申请分期,还清最低还款额。

  就像袁根义看不懂儿子,袁国栋也看不清银行对还款的计算方法,那些数字一天天在银行账户里成长翻转,迅速超越了他的偿还能力。

  2008年5月16日,四处求助无门的袁国栋把账单交到父亲手上:本月应还款5352.64元,最低还款1100元。袁根义摩挲着账单,久久不语。儿子一直低着头,像打蔫的茄子:爸,你帮我这一次吧,你就当,就当是借我的,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的确是儿子惟一的一次请求。袁根义第二天去银行取出5000元的养老金交给儿子。这笔钱让袁国栋如释重负。那天他提早下了班,给老袁做了一桌饭菜,兴致高昂地陪父亲喝了两小杯。

  但刷卡就像吸毒,袁国栋很难抵制住先享受新产品再慢慢还款的方式的诱惑。2008年10月,面对账单上20万元的天文数字,不想再劳烦父亲的他换了手机号和工作单位。

  银行顺着申请表上留的家庭地址找到了袁根义。法律并没有“子债父偿”的规定,不是担保人的老袁也没有还债义务,但银行的警告让他坐卧不安:“如果不还钱,你儿子会被按金融诈骗定罪,面临至少3年的监禁。”

  那天晚上,脾气温和的父子俩第一次闹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老袁指着儿子,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要你操心,你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儿子的不耐烦更刺激了袁根义,“你怎么解决?20万元啊,你到哪里去凑钱?银行的人天天找上门,他们找我还钱哪!”

  袁国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许久,他压下心里的烦躁,隔着房门告诉父亲:“爸,银行怎么说你都别管。”

  怎么可能不管。袁根义倒在沙发上发呆。不还钱,你去坐牢吗?

  他取出剩下的4万多元积蓄,偷偷替儿子还清了民生银行的欠款43100元;变卖了家里的电器老家具,还上了北京银行的1万多元,并找弟弟袁根秉借来2万元填补其他银行的窟窿。

  这是老袁倾其所有能做到的。可当做完这一切后,银行告诉他:你儿子还在继续刷卡消费。

  最后底限

  我的努力都白费了!袁根义愤怒地撞开儿子的房门。

  “我让你不要管我的,你不听。”理亏的袁国栋把嗓门调到最大,他心虚,恼怒于父亲的擅作主张,又暴躁于自己实际承担不起债务的自暴自弃和逃避。最亲的人成了他最近的出气筒。

  儿子说出的每句话袁根义都听不懂了,他也懒得再劝说或者发怒。儿子是属于他自个儿的,做父亲的没了管教的权利。

  2009年的除夕,父子俩第一次没有一起过。袁国栋去了母亲家,留下袁根义独自在家。

  老房子的供暖设备老化了,那一丝暖气暖不了人的身体,更别说人心。他早早在弟弟家吃了年饭赶回家,窝在床上边听收音机里的春节晚会边搓冻僵的脚。

  怎么会变化这么大?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春节过去,儿子和他彻底成了同住一房的陌生人。他们遵循错开的生物钟,偶尔碰面,却因不知能说些什么而倍觉尴尬。

  和老袁说话最多的人,是三天两头就来敲门的催债人。8月,银行的人站在门外与他“聊天”:不是还有套房子吗,可以卖了房子还钱。卖了房子,你让我们住哪里?他悲愤地反问。袁根义父子在这套单位的集资房里生活了近20年。左邻右舍多已换成租赁客,他和儿子是为数不多的老住户。我会在这里养老,一直到死的那天。老袁想。

  银行的建议让老袁多了个心眼,几天后他把房产证悄悄送到与老母亲同住的弟弟袁根秉手里。他说不清自己这么做到底是防谁,如果是防儿子,父子俩的信任已经薄弱到如此程度?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这房子还是我的。”老袁语气悲凉。空空的四壁里包裹的已经不是一个家了。他恨儿子,也恨信用卡,甚至恨自己:“是我没教育好他,是我自己作孽。”

  那房子他终究要作为遗产留给儿子,但“就怕那时,房子即便能卖100万也还不清债”。

  (吴佳摘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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