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波普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全面审视,艺术运动,强心剂
  • 发布时间:2013-11-30 15:37

  记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利希滕斯坦回顾展”

  1963年9月期间,奥克兰艺术馆(Auckland Art Gallery)举行了“美国波普艺术”展,首次尝试着全面审视发生在美国的这场新艺术运动。波普艺术在刚刚兴起之时,几乎成为了“浅薄可笑”的代名词,在气势磅礴的抽象表现主义为美国文化以及美国民众注入一针强心剂之后,人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也难以理解这些扁平、冷漠、机械化且毫无技艺性可言的漫画插图和照片复制品。其中,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也许是波普艺术家中最受非议的一位,他曾被冠以“美国最差艺术家”的称号,在1963年的这次展览中,他毫不顾忌地展出了一系列既反前代大师又背离欧洲艺术传统的绘画作品。

  然而,在时隔半个世纪之后,利希滕斯坦,以及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奥登伯格(Claes Oldenburg)等许多波普艺术家,却成为了彪炳艺术史册的大师。正如50年前“美国波普艺术”展的组织者柯布兰斯(John Coplans)颇有预见性的观点:“波普艺术确实微妙而尖刻地利用了根植其中的文化含义,并示范了如何以大众传媒和消费社会中常见而粗俗的日常图像引发出最深的形而上学猜想。”50年后的今天,美国乃至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们似乎也终于明白了波普艺术的深意。在2012年至2013年间,芝加哥艺术学院、华盛顿的美国国家美术馆和伦敦的泰特现代美术馆纷纷举办了大规模的利希滕斯坦回顾展,但2013年7月至11月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开幕的这场回顾展,应是对于这位伟大艺术家最为全面的一次重新审视。

  商业时代的圣像

  本次展览展出了绘画、雕塑、版画共计124件作品,时间从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几乎囊括了利希滕斯坦一生的代表作。对于这位创作颇丰且风格多变的已故大师,展览的组织和策划也做得十分精细。所有的作品被按照风格变化分列到十个展厅之中,并且每个展厅代表一种创作特点或者关注的主题,例如:3号展厅的标题是“我所作的就是形式”(What I do is form),展出的是利希滕斯坦开始使用麦格纳(Magna)牌丙烯颜料时所作的作品,因为这种颜料能够更好地溶解于松油,所以能够制造出更为非人工化的效果,这个展厅主要探讨的是连环画等机械印刷品的形式意义;5号展厅“笔触,一种大动作的描绘”(The brushstroke, the depiction of a grandgesture)体现的是利希滕斯坦与抽象表现主义的关系;8号展厅“关于马蒂斯的感受”(Akind of feeling about Matisse)展出的是上世纪70年代艺术家以马蒂斯的作品作为灵感源泉而创作的巨幅绘画;而9号展厅“人体:现实与艺术传统的分离”(Nudes:the separationbetween reality and artistic convention)主要反映了上世纪90年代利希滕斯坦对于欧洲古典主义绘画传统主题的回归。因此,十个展厅犹如利希滕斯坦艺术的十个侧面,使人们对于他的理解超越了狭隘而单一的“波普艺术家”的标签,正如展览目录中开宗明义的那段话:“本次展览组织的年代顺序与主题强调了利希滕斯坦是如何超越波普艺术的,他对于前卫艺术运动的倾向使其成为最早的后现代艺术家之一。”

  这种“超越”的迹象分散在十个展厅之中,犹如万花筒里的一个个分格,但总体而言,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对于商业社会及现实问题的关注;对于野兽派、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现代主义艺术的戏仿;以及对于欧洲绘画传统的颠覆与某种程度上的回归。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利希滕斯坦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美国社会的变化:二次世界大战重创了欧洲,却给美国带来了领导世界的先机,商业资本在此时开始高速运转,电视、电影、广告、海报、画册、杂志、图片、连环画等通俗传播媒介占据了公众的生活和视野,无限繁殖和空前丰富的机械复制图像成为了人们获取真相与经验的一切来源,正如约翰·伯格(John Berger)所说,图像成为一种中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同样,在对于世界认知的过程中,人与自然之间的距离犹如千山万水,永远阻隔着转播数次的无线信号、平面化的电视屏幕和闪闪发光的铜版纸。在被二手自然包裹的时代,图像顺理成章地成为艺术家创作的对象。利希滕斯坦在60年代创作的作品正是在消费时代的背景中产生的,他认为商业图像是美国文化的标志,符号经济的繁荣可以使庸俗变为圣像。从50年代对于米老鼠、唐老鸭等著名卡通形象的挪用,到60年代连环画故事中那些匿名的男男女女,利希滕斯坦的早期作品以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对复制图像进行了“复制”。麦格纳颜料和本戴点(Ben-Day dots)都是在此时开始使用的,这也成为后来利希滕斯坦艺术的标志,前者的光滑质地可以完美地去除作画之时留下的身体痕迹,而后者的重复性和统一性则仿效了印刷图像的标准纹路。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机械化的效果都是通过手工方式实现的,这是利希滕斯坦与安迪·沃霍尔的最大不同,也因此更加反讽:艺术家身体力行地追求的不再是个体的独特性或者自然的真实,而是努力地消除作品中的“光晕”,使其变得如同这个庸俗社会一样平淡无奇。

  英雄主义的消解

  自相矛盾与反讽式的幽默是利希滕斯坦所

  钟爱的,在1997年大卫·斯尔维斯特(David Sylvester)询问他是否创作过不带有“幽默元素”或“讽刺迹象”的作品时,他十分干脆地回答道:“没有。”诚然,利希滕斯坦的讽刺幽默贯穿在他各个主题的作品之中。在5到8号展厅里,我们可以集中看到他对于毕加索、蒙德里安、塞尚、马蒂斯、莱热以及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戏仿。例如在5号展厅中的“笔触系列”(Brushstrokes)中,利希滕斯坦将暗示着身体动作与个性差别的笔触单独提取出来,作为绘画的对象,并通过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与抽象表现主义引以为傲的笔触不同,他的“笔触”是毫无笔触可言的,它被清晰的黑色轮廓线勾勒出来,并且被加上了本戴点,于是我们再无从推断画家在创作这幅作品时的身体轨迹,个性与动作均被消解,如他本人所说:“在我所描绘的东西和我所描绘的方式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了。”6号展厅中的《仿毕加索的静物》(Still Life After Picasso,1964)、《非具象1号》(Non-Objective I,1964)、《四块画板组成的模块》(Modular Painting with Four Panels,#4,1969)、“公牛系列”(Bull)等等则是将玩笑开到了现代主义艺术大师们的身上。在毕加索式的静物画与蒙德里安的方格子中覆盖着放大的本戴点,似乎在刻意强调图像的非人工性和廉价的商业性,于是现代艺术的英雄主义形象分崩离析。8号展厅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名为“艺术家工作室”(Artist’s Studio)系列的四件巨幅作品,它们创作于1973年至1974年,灵感显然来自于野兽派大师马蒂斯。例如《艺术家工作室:舞蹈》(Artist’s Studio “The Dance”,1974)便是根据马蒂斯那件举世闻名的《舞蹈》(Dance,1909)所作。从这件作品可以看出,与许多波普艺术家不同,利希滕斯坦不仅挪用流行图像,也常常将欧洲艺术史上丰碑式的作品转化为自己的形式:富有古典主义色彩的主题——画室,背景是马蒂斯的《舞蹈》,然而细节与阴影部分规律而统一的斜线却暗示着其印刷品的特质,历史、经典、大师等现代主义的宏大叙事在这种对于报纸质地的模仿中悄然瓦解。

  利希滕斯坦的这些以美术史为参考的作品是对以大众文化为参考的作品的逻辑延伸,然而,其本质并非只有戏谑而已。因为在立体主义、风格派、野兽派等现代主义作品中,他找到了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抽象形式,其简洁分明的线条、单纯而平面化的色彩是与商业社会的广告文化相通的。因此,即使在具象的作品中,他仍然坚持强调清晰的轮廓线、大小一致的本戴点与均匀有序的排线,以此突显其抽象性特征。同时,对于前代大师们的效仿“并非是为了与他们相像,而是为了体现他们是如何被感知的”。

  经典母题的回归

  在上世纪90年代,利希滕斯坦开始向着传统的经典母题回归。9号展厅中以女人体为主题的系列作品集中体现了这一微妙趋向,例如《伽拉泰亚》(Galatea,1990)、《有沙滩球的裸体》(Nudes with Beach Ball,1994)、《有斜躺着的裸体绘画的内部空间(习作)》[Interior with Painting of Reclining Nude(Study),1997]等等。我们可以看到,利希滕斯坦对于艺术史的兴趣一直延续至晚年,然而这样的回归并非如印象派画家雷诺兹那般,开始规规矩矩地画浴女,而是对于传统的再一次颠覆。在雕塑《伽拉泰亚》中,艺术家借用了欧洲文化史中家喻户晓的皮格马利翁题材,塑造了一座与故事原型毫无关系(除了名字)的伽拉泰亚的雕像:乳房、肚子、头发几个标志着女性特征的符号与几根黑色线条的组合。这件作品极其平面化,以至于与其称其为一件雕塑,莫不如说是一件被青铜浇铸的绘画。在这里,经典的艺术形象与漫画式的极简形式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立体的雕塑与平面的绘画之间的界限却变得模棱两可。《有沙滩球的裸体》所涉及的同样是一个传统主题,这一主题从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到提香与鲁本斯的《欧罗巴被劫》,直至毕加索的《海滩上奔跑的两个女人》,经历了无数变体,而到了利希滕斯坦的手中,这个经典图式则变化成为一幅广告图像。

  与之前以及同期的利希滕斯坦回顾展相比,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这次展览显然更为激动人心。这不仅是因为本次展览涵盖了利希滕斯坦各个阶段以及各种媒介的代表作品,更是因为展览的宗旨在于打破对于这位波普艺术家的既定理解,将其置身于更为广阔的艺术史上下文与历史情境之中,从而使公众获得新的认知。由此看来,本次展览的意义不仅在于超越波普,更在于对艺术史研究视野的拓展与对于公认标签的反思。

  文 Article>杨冰莹Yang Bingying;图 Pictures>蓬皮杜艺术中心Centre Pompid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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