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铁票价起伏背后

　　每平方米挤进10个人，客流量日均超过1000万人次，每天奔涌在北京地铁里的人们备受煎熬，而运营部门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公共财政的补贴日益增高。在此逻辑下展开的听证会、票价调整能否改变北京的公共交通状况？

　　挤，还是挤！

　　这是1月12日，一个非常普通的星期一。北京市最繁忙的地铁10号线上，有155万人出入其中，鲜有人知道这已经比上周少了30万人。地铁机场线算是最轻松的，不过这一天也有2.8万人往返其中。

　　这一天，北京地铁公司所辖15条运营线路日客运量达到了793.47万人次，这相当于将英国首都伦敦的全部人口都搬运一次。但在北京，这意味着有近两百万人没有参与这座城市日复一日的熙熙攘攘。

　　地铁票涨价了！2014年的最后一周，北京宣布了这样的消息。

　　新年过后的一个月里，拥挤着前往地铁的人们顿时少了很多。上个星期周一（1月5日），地铁的客流量是910.61万人次。再往前一个星期，也就是北京地铁票价调整前的最后一个周一（2014年12月22日），当天地铁的客流达到了1008.15万。

　　连续两周的下降，让人想起了2000年。其时北京首次将地铁价格从2元调整到3元，日均客流量下降了30%。

　　这一次，会是历史的重演吗？地铁涨价，对北京市民意味着什么？

　　地铁调价对市民影响迥异

　　“如果调高地铁、公交票价可以降低地铁、公交内的拥挤程度，您愿意调高票价吗？”《小康》杂志社“2015中国公共服务小康指数”调查显示：对1033人调查结果中，不确定，要看具体的调价方案的746人，占72.2%，不管怎么样调整都不愿意的193人，占18.7%，不管怎么样调整都愿意的94人，占9.1%。调查显示，多数民众对于地铁涨价持有客观态度，但也希望有一个合理方案。

　　2014年12月28日，伴随着北京地铁四条新线路开启的轰轰作响，北京地铁正式告别“2元时代”。从当日开始不仅起步价调涨为人民币3元，同时改为计程收费。新的票价为：6公里内人民币3元、6至12公里4元、12至22公里5元、22至32公里6元、32公里以上，每增加1元可乘坐20公里。

　　北京地铁涨价的第二天，《小康》记者在望京西站随机采访了几名候车的乘客。对于在北京做销售生意的吕先生来说，涨价之后，每天要比以前多出六块钱左右。“一个月也就多出200元左右的开销，这还是可以承受的。”但同样是做销售的王先生就显得很头疼：“我是跑业务的，得多次进进出出，以前去哪都是两块，一天来回跑也就十块二十左右，现在我在外面跑，算下来一天得四五十块钱，公司也没给多报，现在我都在考虑怎么转乘公交。”

　　市民范希玮一直乘坐地铁上下班，地铁价格调整后，她每月多花费130多元，针对此前热议的提升地铁票价来缓解地铁人流，她表示，“公共交通涨不涨价依然会坐地铁出行，该怎么出行还怎么出行，就是多花钱而已。”

　　来自中国林业大学的崔磊则认为地铁涨价是好事儿，因为这样的话在早晚高峰的时候，除了刚需更多人会选择公交，而且地铁里乞讨卖艺的人们或许会因为票价的上涨而减少，公共交通的秩序和环境也会因此而变好。

　　不过，虽然车厢因人流量减少增加了“舒适度”，但复杂的票价计算方式让车站变得更加忙碌。记者观察发现，原先乘客在自动售票机购票时只需点“张数”的按钮即可，如今还需要选择所到达的车站名称和所在线路，将购票时间从寥寥数秒延长到10多秒甚至半分钟。在人工售票的部分，不少乘客面对密密麻麻的价格表直呼“看不懂”，只能告诉售票员“到哪站”，无法说出“买几元”，从而也延长了购票时间。另外，在1号线王府井、天安门东、天安门西等车站，由于外地游客较多且不熟悉北京地铁线路，这些站点补票压力相对较大，一上午竟达到数百张。

　　地铁涨价一月后，北京乘客的交通费用支出明显增加。有网友算过账，如果从石景山到四惠东上班，新方案下每年要多花一个iPhone6的钱。 不过，在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多位受访者表示，每个月多出几百块开销还是可以接受的。另有一些北京民众则并不满意，在他们看来北京房价高、雾霾多，如今连2元地铁低票价福利都没有了，生活成本是越来越高，幸福指数是越来越低。前述调查亦显示，在对1033人调查结果中，支持按里程计价的345人，占33.4%，调高高峰票价，降低平峰票价的231人，占22.4%，支持高峰时段涨价的130人，占12.6%，支持长途涨价，短途不变的109人，占10.6%，支持按换乘地铁线次数计价的104人，占10.1%，支持短途涨价，长途不变的59人，占5.7%，支持普遍涨价的仅有44人，占4.3%。

　　北京市民姚达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有一台车，但是一直坐地铁上下班，除非有事才开车出去。姚达称：“虽然地铁涨价，油价跌了，但是路面上的拥堵状况并没有改善，坐地铁还是更快捷一些。”姚达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即使油价每升降2元，一个月使用2箱油，总计的油费与没降价相比的差价也不到200元，200元很少成为节约出行的理由，多数人出行方式应该还是以便利快捷为主。

　　针对“通勤族”所提的“交通成本高”的问题，北京市公交部门的工作人员表示，涨价后的公交费用计算方式对通勤族来说仍然有利，目前按“每天的消费额”乘以“天数”的计算方法并不准确。

　　“每个月乘客乘车使用市政交通一卡通支出累计满100元后，超出部分给予8折优惠；满150元后，超出部分给予5折优惠；支出累计达到400元后，不再享受打折优惠。”这表明每天往返10元的乘客月消费额大约为180多元(以一个月23个工作日为例)，而不是230多元。另外，据北京发改委相关负责人介绍，北京将于2015年底前适时推出低峰票、日票、特定线路通勤票、地上地下联乘及换乘等优惠政策，具体的政策细节正在研究。

　　北京地铁该不该调价？

　　地铁涨价，既有交通拥堵的压力，也有运行成本的难题。

　　对于从2007年起实施的低票价，北京交通部门一直不满，原因是在高峰时段，大量通勤者乘坐地铁出行。《小康》记者了解到，近年来还在以30%左右的速度增长。在高峰时段，北京地铁的拥挤程度超乎想象。站外“人山人海”，站内“人海人山”，车内更是有被挤成“相片”的风险。

　　与此同时，北京地铁的营收情况却并不理想。2014年7月，北京市对外公布了一组官方数据。数据显示，2013年，北京地铁的运营收入为32.23亿元，运营支出为66.84亿元，其中亏损的30多亿元最终是由政府财政埋单。

　　每张2元通票背后，都有近2元的政府补贴。

　　2011年，北京市公交财政补贴总额在157亿元左右，到了2012年，这个数字达到175亿元。2013年，财政补贴在180亿元以上。2014年，财政补贴预计将达到200亿元。但在公开的成本中，关于地铁广告运营、地铁商城运营等相关联的收入却没有公布，则引起了诸多人士的公开质疑。因此，在此前的北京公交票价听证方案会上，相关部门表示北京将进一步建立公共交通票价动态调整机制，每5年对票价进行整体评估，适时调整。同时，公开企业运营成本，广泛接受公众监督。

　　为缓解北京地铁高峰期的拥挤状况，提高运营安全，早在2013年底，北京市政府已发布《进一步加强轨道交通运营安全的工作方案》，提出“制定高峰时段票价差别化方案并择机出台，通过价格杠杆分散高峰时段客流压力，降低大客流风险”。

　　支持者认为，《方案》的出台预示北京地铁2元通票时代即将终结。涨价可以分流客源，改善运力不足，减少财政补贴。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朱文晖就认为，北京地铁以前的票价由于低于成本价，使得服务质量与车辆班次都很难得到改善。调价后希望能够进一步加强服务和增加车辆班次，真正为人民服务。

　　中国社科院工业所研究员刘戒骄则告诉《小康》记者，地铁就是需要政府进行补贴的，北京目前地铁票价是偏低的，但涨价后仍需要巨大补贴，则需要好好研究成本问题，特别是要进行审计。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梦恕则认为，北京的地铁票价上涨，主要是因为安全问题，不是因为亏损。北京多年前将2元票价涨到3元后，客流立马下降了30%，此后又改到2元，则吸引了大量的地面客流。现在的问题是，地下客流太大使得屏蔽门关不上，原来2分钟要开车的，现在3分钟都开不了。因此将票价涨到平均3元每次后，可以使得客流减少。

　　国家发改委综合运输研究所前研究员张江宇告诉《小康》记者，北京地铁票价的确偏低，需要调整。但是调整幅度不能太大，现在大部分城市起步票价都是2元，北京地铁票价调整，不是亏损问题，实际上是可以盈利的。多位专家认为，北京地铁涨价难以解决首都地铁人满为患的问题，只能部分减轻每年给予地铁补贴的北京财政负担。

　　数据显示，截至去年，北京地铁一年运客超过32亿人次，比2007年增加350%。现在看，廉价的地铁票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交通堵塞问题，而只是让地铁负担加重。作为北京城市交通建设的咨询顾问、美国3E交通系统咨询公司高级咨询专家徐康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从政府角度来讲，长期追求公共交通“低票价、高补贴”的做法，是不明智的，因为同样还有很多民生项目需要政府投入，但北京市对公交投入有些过了头。从交通发展的角度讲，北京的公共交通票价8年来一直维持低票价，但各方面成本都在上升；进一步扩大公交服务覆盖面、服务层次的扩展和服务品质的提升，也都需要加大投入。徐康明表示，调整票价绝对不是为了抑制高客流的增长，不应该用价格体系来抑制人们的出行需求，而需要通过加大投入、提供多元化的公交服务来分流客流。

　　长安大学教授、北京前交管局副局长段里仁说，参考国外经验，可以按区段、按时段来调整。比如进入二环、三环和四环，人越多的地区价格越高。也可按里程长短，稍微远点的价格高些。同时一定要根据时间来调价，比如周末票价可以打折，他举例称，阿姆斯特丹的地铁周末就是1个人票价，2个人乘车。“所以高峰时期，票价就应该高些，同样高速公路人少的时候，就该少收钱，人多时加价。”他说，北京一定要做好公交微循环工作。

　　北京地铁公司公布的数据显示，调价后的高峰期仍有九条地铁线满载率超过100%，最拥挤的昌平线满载率高达138%，这意味着每平方米要挤下七八位乘客。

　　国外地铁的定价机制

　　作为居民通勤首选的交通工具，地铁对世界上许多大城市居民的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了解全球各大城市的地铁票价定价机制和涨价现象，对于更理性地看待北京地铁票价的调整会有一定的帮助。

　　许多城市的地铁票价采取的是单一票价的模式。纽约地铁的票价为2.75美元（约合人民币16.7元），首尔地铁的票价为一张1050韩元（约合人民币6元），而墨西哥城地铁的票价曾经仅为3比索（约合人民币1.5元），近日涨价之后也不过5比索（约合人民币2.5元）。

　　而另一些城市在地铁定价时则采取分段计价的模式，根据不同的里程收取不同的费用。东京地铁的票价为1-6公里160日元（约合人民币9.3元），7-11公里190日元（约合人民币11元），12-19公里230日元（约合人民币13.4元），20-27公里270日元（约合人民币15.7元），28-40公里300日元（约合人民币17.5元）。由民营公司运营的城轨私铁同样也通过设定起步价，然后在此基础上按里程加价。

　　也可以说，此次北京调价后的模式，使得北、上、广三地的地铁计价方式都更趋向于东京模式。

　　巴黎大区是法国一个非常重要的行政区域。该区有约29%的家庭没有机动车，出行主要依靠公共交通工具。其中，巴黎地铁拥有16条运行线路，303个停靠站，总长217公里。由中心的巴黎市区自内而外分为五圈，一至五圈的地铁票价各不相同。以巴黎一至二圈为例，乘客只需花1.7欧元（约合人民币14元）即可乘坐地铁随意“畅游”--而出了二圈就需要另行买票。除了这种一次性的车票，乘客还可以买到一个自然日可反复乘坐的通票，其票价同样因圈而异：一至二圈约6.6欧元（约合54.8元），三圈内约8.8欧元（约合73元），四圈内10.85欧元（约合90元），五圈内15.65欧元（约合131元）。对于常住居民而言，巴黎公交系统还提供了周票和月票，一至二圈的周票和月票价格分别为19.8欧元（约合164.4元）和65.1欧元（约合541元）。

　　总体来看，不管是单一计价模式还是分段计价，国外大城市的地铁票价并不算高，多数都处于民众可接受的范围。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地铁会在大城市中备受青睐。

　　大城市中地铁便宜的代价是地铁运营中巨大的财政压力。地铁的售票收入往往只占地铁运营支出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常常需要靠着政府的补贴或者其他收入来缓解“入不敷出”的压力。面对巨大的运营压力，国外各大城市的地铁运营部门也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增收”，其中上调地铁票价是通常手段。

　　纽约地铁经过100多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总长度为1355公里、拥有24条地铁线、6300节车厢、468个停靠和转乘站点的庞大系统。按人均承运能力计算，纽约地铁远高于北京、上海、伦敦、美国首都华盛顿等大城市。而且随着纽约的城市人口不断膨胀，市区面积越来越大，地铁系统也变得越来越庞大。因此也带来了巨大的运营压力。除了通过裁减工作人员和以电子自动操作系统代替人工来进行成本控制之外，涨价同样是“杀手锏”。纽约地铁开通以来，总计调价18次。1904年至1948年，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纽约地铁的票价为5美分，此后数度涨价。1989年，票价上涨到1美元；2009年，上涨到2美元；如今票价为2.75美元。根据大都会运输局的财政状况进行的一项综合分析预计，未来10年，纽约地铁票价将以每两年8.4%的幅度上涨，至2023年，纽约地铁票价将上涨50%。

　　但地铁票价也不能说涨就涨，纽约地铁票价的调整需要先由管理委员会提出价格增幅建议，然后进入公共审查程序，最后再由管理委员会根据公众意见对调价计划进行修订。巴黎地铁的票价则会因为通货膨胀的压力每年进行上调，上涨的幅度则由巴黎大区交通运输工会投票决定。就在不久前，墨西哥城的地铁票价从原先的3比索提高到5比索。上涨的费用将用于购买新车厢和日常维修。而这次涨价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市政府高企的补贴负担。当然，在上调地铁票价的同时，墨西哥城、巴黎等城市也对儿童、老人等群体提供票价上的优惠或补贴，以期在最大限度上减小票价上涨对于一些弱势群体的影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地铁作为北京的主要交通方式之一，票价的细微调整都牵动千万人的切身利益。在2015年政府统计改革工作会上，北京市常务副市长李士祥表示2015年将统计分析阶梯水价、公交票价改革对市民日常支出的影响。

　　（链接）

　　北京地铁票价曲线

　　1971年，北京地铁凭证件购票每次0.1元。

　　1987年，票价涨到0.2元，换乘0.3元。

　　1991年，票价涨至0.5元，据北京地铁公司介绍，年客流量下降了1000万人次。

　　1995年，北京地铁客流达到5.58亿人次的历史新高，当时上地铁得有人推。1996年1月1日，北京地铁普票从0.5元调至2元。调价后，年客流量下降至4.44亿人次。

　　2000年，票价涨至3元后，年客流量又有所下降。

　　2007年，票价又降为2元。

　　文｜《小康》记者 郭煦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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