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 人生是在重复中拈出新意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傅雷家书,教书匠,新意
  • 发布时间:2015-06-02 13:49

  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对什么持续怀有激情。林少华这个名字,是和村上春树连在一起的。但问到希望别人如何认识他,林少华先生说,自己首先是个教书匠。从村上的影子走出来,他的身份还有好几个:教书、译书,写书,研究书。

  让人意外的,是他在微博上的活跃。他曾说,坐在动车上,他看着全神贯注看手机的人们,感到“由于太专注了,感动之余,我倏然产生一种近乎孤独的惊惧感”。但转过头来,他却愿意做微博上的140字文章,因为现在“知识分子越来越内向”。

  但作风却还是知识分子的:谈的内容多是读书,140字的微博却是手写草稿——“因为不会打字”。这次采访也一样,两次电话后,专门辟出一天在书房做答——手写再找人录入。他对这变幻快速的世界有着适应的善意,同时不失固执认真。你以为他几十年来都在做同一件事,但他说人生重要的,是在重复中拈出新意。

  Q&A

  “都说如今文学被边缘化了,而在我的青少年时代,文学更是被边缘化的,关键是作为个体的你自己与之处于怎样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逆向思维很重要,随波逐流不可取。”

  Q:《女报时尚》 A:林少华

  Q:您曾说过,“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是我前半生做的不多有价值也开心的事情”。但在30多岁第一次翻译《挪威的森林》之前,您的兴趣并不在做翻译?

  A:当时是我留学日本回来后,北京一位研究日本文学的老先生推荐我翻译村上的,的确是偶然。我原本是想写几本砖头厚的学术专著把周围同事吓个半死的。说实话,对这个改变我不知道应该感到欢欣鼓舞还是气急败坏。说起来,村上文学的一个主题,就是暗示某种偶然性、不确定性以至荒谬性如何导致人生流程的改变,对此我感同身受。

  Q:这些年您还翻译了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人的著作。翻译时的感受有什么不同呢?

  A:我翻译日本作家作品已经70多本,就拿川端康成来说,翻译出来绝不是村上味儿,他的文字有着强烈的日本传统,也有一些阴柔气息。村上则不是一个非常“日本化”的作家,他非常国际化,更易为人所理解。

  Q:在初中时,您经历了文革,经历了几年回乡务农的生活之后,您进入了吉大外文系日语专业就读,并于1975年毕业。在那种风雨飘摇的时代,您是如何选定自己人生的方向的?

  A:那时逃离农村不仅是所有下乡知青、而且是几乎所有回乡知青的共同渴望。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未能逃离,而我逃离了呢?原因固然有很多,但有一个差异可能是决定性的:我始终没有中断看书并因之怀有文学性激情。而一般农村孩子不至于,他们更关心的是具体现实性的东西。我想,归终是这种文学性激情使我免于沉沦,将我送往人生另一个方向。如果总结,我想说的是:在逆境中保持激情。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对什么持续怀有激情。

  Q:之后您又选择考取了中文系的研究生。现在的年轻人在考研和工作之间选择时会很纠结,您当时会么?

  A:1972年我作为工农兵大学生上了大学,1979年又考取硕士研究生。那期间也并非一帆风顺,但文学性激情使我超越了现实性困难和痛楚。都说如今文学被边缘化了,而在我的青少年时代,文学更是被边缘化的,关键是作为个体的你自己与之处于怎样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逆向思维很重要,随波逐流不可取。

  Q:这样不随波逐流的人生,需要一颗坚强的心。您认为坚强的途径是什么?您这次翻译中有一句话:“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知都胜于无知。不管带来多么剧烈的痛苦,都必须知道那个。人只有通过知道才能坚强起来。”您同意这种说法么?

  A:就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来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知都胜于无知”这一说法是成立的。但就人生、人性的复杂程度而言,则不尽然。多数人并未坚强到那个程度。我以为,坚强更与信念和使命感有关。事实上,一个缺少信念和使命感的人,脚步是不可能坚定迈向前去的。

  Q:在2009年后,由于种种原因,您没能继续翻译村上后续的一些作品。20年持续做的一件事被打断,这无疑是非常让人介怀的。但这种打断也让您有了转型,“不是离开翻译就玩不转了”。现在回头看,您是一个害怕自我重复的人么?

  A:任何人的人生都有“自我重复”的部分,人不可能完全切断同过去自己的联系而成为自己以外的什么人。重要的是要在重复当中多少拈出新意。艺术上更要这样。作为我,害怕的是完全没有新意的“自我重复”。幸也罢不幸也罢,在翻译方面,我的正常流程被一度打断,促使我回归学术研究和向创作过渡。尤其创作,写了近500篇专栏文章,第五本即将结集出版。我因此从“鹦鹉学舌”开始“自鸣得意”。当然是让人觉得爽快的人生因素。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人生路径总在得失之间。因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达观都胜于悲观。

  Q:您谈到现代人有对于“自我疗伤”必要性的诉求,现代社会上也非常流行“治愈系”,您怎么看待这种自我疗伤诉求和方式?

  A:女性如何我无由得知,而作为男人,我深知最深重的痛苦是不能诉说的。换言之,能诉说的痛苦,对于男人都不是最深重的痛苦。因此,所谓“自我治疗”,大约也只能采取半夜独自咬着被角吞声哭泣的形式。而那能在多大程度上达到“自我治疗”的目的是很可怀疑的。年龄越大,越是如此。

  Q:听上去随着年纪增长,人的心境也会有所变化。作为老师,您每天都在和年轻人接触,您觉得青春时最宝贵的是什么?

  A:青春即意味无所畏惧,意味潇洒和锐气。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免越来越循规蹈矩。“不同的心情”主要是指这种变化。具体表现在翻译上,技术上我可能更为老到,但原先敢于冲击原文语法等表层制约而直指深层意韵的魄力和勇气,势必有所弱化。你知道,对于艺术——包括文学翻译这种语言艺术——来说,技术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Q:但技术的学习也并不容易达成,具体在外语学习中,您如何和学生们沟通,帮助他们克服这些困难和压力?

  A:不遇到困难的工作,世界上不存在。困难即意味自己的局限性。尽快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和天赋所在是非常重要的。就我的外语学习来说,我较早意识到自己口头表达(口语)的局限性,而向多少有些天赋的笔头表达方向发展,加大外语原著的阅读量,最终在文学翻译上胜出。

  与此同时,适当时候坚信人仍然具有开发潜力也是必要的。例如,即使汉语,口头表达原本也不是我的强项,尤其对演讲没有自信。但后来演讲成了无法回避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执拗地坚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不错的演讲者,每次演讲前彻底熟悉讲稿,有时还独自关门“试讲”。久而久之,这方面的困难就不觉之间消失了。人无论到多大年纪都有成长空间。成长可以同年龄无关。

  Q:您曾形容这是一个“只顾突飞猛进的浮躁的时代”,很多人不阅读、不思考,很多东西被时代漠视。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或说想走翻译这条路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建议?

  A:上个周末在中央电视台作为嘉宾参加“2014中国好书”节目录制时,被问及何以现在的文学译作多不耐读。我答说可能与阅读量有关。老一辈翻译家大多出身书香门第,自幼熟读经史,长成游学海外,正可谓学贯中西。而现在从事文学翻译的人,客观上由于受图像等多媒体的冲击,读书量明显减少。因此,无论语言功力、修辞自觉还是文学悟性、审美灵性都不够到位。说到底,一个人如果不能用中文写出像样的文章,那么基本不大可能搞出像样的翻译——翻译乃是一种特殊的母语写作。

  与此相关,前不久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演讲互动时有学生问我如何提高翻译水平,我问他每天写日记没有?写日记是最基本的母语写作。日记都不写,翻译无从谈起。这些话,不妨视为我对想走翻译这条路的年轻人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Q:最后,给我们的读者推荐几本适合阅读的书吧。

  A:首先是《宋词三百首》,汉语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在宋词已达到几乎无可逾越的高峰。再就是《傅雷家书》,年轻人成长期间所需营养及其建议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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