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的夸父忘记归途

　　唯愿无能的人天天知足常乐，而贪婪的人有一双白手起家的手小时候我们被问到很多问题都是有标准答案的。比如寓言故事《夸父逐日》的中心思想是什么？答：是赞扬一种执著的精神，一种至死不渝的精神追求。

　　这个标准答案在我心里存放很多年，让我一直坚信夸父就是坚持、永不言弃的精神象征。直到又过了几年长了几岁，我开始想到，逐日的夸父幸福吗？他是不是真的愿意这样永无止境地追逐太阳？我想讲三个夸父逐日般的故事。

　　放弃好像才是她的初心

　　第一个故事关于小纪。

　　一整个冬天小纪都在等一个人回来，那个人叫钟石，也是我的朋友。小纪和钟石的故事我知道一些，从一开始心无旁骛地做朋友，到小纪死心塌地爱上钟石，再到这么多年他们分分合合，最痛苦的时候，小纪问过我：“你有没有很舍不得一个人的感觉？”她其实压根不需要我回答，自顾自地断言即使把她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换一轮，她还是会很爱钟石。钟石是太阳，小纪像逐日的夸父；钟石是乌江，小纪像始终不肯过江东的项羽。

　　小纪对钟石是掏心掏肺的好，好得钟石都觉得若是再碰不到真正爱的人，就和小纪过一辈子，等他从美国游学两个月回来就和小纪定下来。然而变故就发生在那两个月，钟石在阿拉斯加看极光的时候和一个女孩一见钟情，两人结伴旅行了半个月，经过西班牙的一个教堂的时候，就在那里宣誓结婚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初春，这个城市的春雨已经下了大半个月，有一个清晨，骤雨初歇的时刻，我推开窗户透气，看到小纪像一株傲寒的玉兰长在楼下。小纪跌进家门，说她快要死了。

　　那个清晨后，小纪就消失了。消失了一个多月，再回来时小纪不吵不闹，而是做了一件令我们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她主动要求做钟石婚礼的策划师。小纪是这一行的资深策划师，钟石的婚礼可想而知，完美得像一个梦境，而仪式进行时，站在角落里和新娘一袭同色白衣的小纪，也美得像一个叹息。

　　我不知道这一个多月小纪发生了什么，会让她放弃这么多年的执著的爱，甚而能衷心地祝福钟石。婚礼结束那天，小纪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状态：“他是我要爬的山，要过的河。不是我的终点，也不是我的金牌。”

　　是后来才知道，那一个月小纪躲进她第一次为钟石心动的地方，每天看日出日落，听罗文的一首老歌《尘缘》，听难受了就抱头痛哭。想起当初爱上钟石，不外是他令她快乐，痛定思痛后，放弃好像才是她的初心，小纪找回了自己的快乐。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们的一生中必须得有彩虹、太阳、星星这样耀眼的人、事。但若一生都在追逐这样的东西，你是过不好这一生的。

　　像是一个在黑夜中奔跑的人

　　第二个故事关于梅花。

　　梅花是我的表姐，从一个皖南茶园采茶人的女儿蜕变成一个在魔都站稳脚跟的精英女性，她力争上游的个人奋斗史又是另一个夸父逐日的版本。

　　从20岁毕业后的负气出走，到辗转广州、北京、上海，最后在那里扎根，结了一个场面风光的婚。亲戚谈论起梅花的时候，都是羡慕的语气，说这个女娃好，有出息。

　　然而独在异乡的梅花却是另一番场景，当了我十几年人生楷模的女战士梅花突然累了，像转了性一样发现这一切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在上海那间带有酒窖的大房子里，她喝了126瓶红酒，她那么爱热闹的人，大部分喝那些带着年份酒的时候，身边连个伴都没有。失去人生目标的梅花有一次被朋友拖去练瑜伽，在那个梵音袅袅的空旷教室里，她本来是无动于衷的，像对很多其他事情一样完全没有感受。

　　可是当老师跪在地上教婴儿式那个动作的时候她被打动了。身体蜷缩接近回到子宫的状态，深深地垂首，谦恭又安全，每一次竭力的舒展都有一个回的动作。最后二十分钟的冥想，她和一些陌生人静躺在一片漆黑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独的岛屿。大概是太累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醒来只有她一个人，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毛毯。后来她向我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太孤单了，觉得自己跑得太快，完全没有照顾到自己的内心。

　　那之后的梅花，没有迷上瑜伽，瑜伽只是让她领会到了“来自何处，回归何处”的概念，她衣着轻便地踏上旅程，寻访大江南北出色的茶园，遇到投缘的，就在那里安心住下，跟着一辈子没怎么出山的老茶人学做茶。茶人生涯清苦又繁重，更要耐得住寂寞。当茶园里第一块泥土沾染上她的脸时，那些从前拼命想要洗掉的泥土，此刻却给梅花带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她曾是茶山的孩子，终于找回她的归途。

　　是不是人都要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前半生拼命追逐自己没有的东西，后半生又努力挽回业已失去的品质。梅花想起那段追逐的岁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黑夜中奔跑的人，只有前面一点亮光，所以要不停不停地往前跑。至于丢了什么东西，已无暇回头。

　　我在茶园里见过一次梅花，素着一张脸，棉麻衣服，洗尽铅华的样子，充满人情味。跟着师傅学炒青，在等候的间隙席地而坐闲聊两句。说起这里的人，语气里全是钦佩，都是身怀绝技的人，却安于固守在这里，舍弃的是热闹，获得专注和坚守。

　　说起未来的打算，梅花准备出师后回去开茶馆，弄个清净的地方给别人也歇歇脚，喘口气。女战士梅花很快又要跑起来，只是这次，应该是跑进她自己的心里。

　　要以跑马拉松的心态去追求

　　最后一个故事是关于我。

　　其实不能算是故事，只能说是一段生活经历的分享。2014年冬天，我一直处于生病和养病的状态，前几年因为写作黑白颠倒的生活加上多日的郁郁寡欢，身体终于发出预警信号，我突然从一个铁打的人变成一团无力的棉花。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就代表一类人，就是喜欢和自己死磕。本来是人群中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但是命运又很好心地给我们一点特长，于是我们像怀抱火种的人，钻木取火，不停奔跑，想要让这个火种燎原。

　　于是没日没夜地写，写废掉的文章就扔进一个废弃的文件夹里，几年下来看看，十几万废字，难以入眠的夜晚，和一抬头漆黑的苍穹没有一颗亮星。意志就是这样一点点被磨灭掉的。如果有才华，为何成功那么艰难；如果真的泯然众人，为何当初要给渺茫的希望。

　　深夜听到一首老歌，“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眼泪已不再流……”当所有人都在回头，毫无选择地放弃曾经的梦想，罗大佑的这首歌，比任何时候都不像一首情歌。

　　在养病期间，我陷入厌倦的情绪，很久没有动笔写任何东西。楼下住着一个胖胖的女孩叫大熊，大熊28岁，一穷二白，一门心思当学霸，马上要去香港大学读博士。家里所有人都反对，表示大熊应该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加入相亲大军。大熊非常郁闷，找我一起去跑步。我们就这样在那个冬天成了跑友，从最初的2.5公里，跑到最后的10公里，大熊赴港的日子将至。一向倔强的大熊突然哭了，哭得特别委屈，“我就是不想将就，就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我哪里错了？”我想了很久不知该怎么安慰大熊，忽然想起有个绰号叫二熊的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唯愿无能的人天天知足常乐，而贪婪的人，都有一双白手起家的手。”大熊在那一刻，哭得更凶了。

　　大熊走后，我一个人仍然坚持每天长跑，渐渐地，我悟出很多东西。

　　梦想像是那个终点，追逐的过程就像艰难的马拉松，从一开始你就全力冲刺，那么永远到不了终点。相反，将战线拖长，何时该冲刺，何时该缓缓，这样，可能才能顺利到达终点。

　　今年春天，这个城市举办了第一届声势浩大的国际马拉松赛，我准备了两个月，以重在参与的心态去跑，没想到却跑完了全程，398名。在终点感觉虚脱无力的时候，我终于明白，生命中真正看中的东西，非得要以跑马拉松的心态去追求，并且追求的不仅仅是表面的光环，而是它在最初带给你感动和震撼的东西。

　　我很想跟大熊再聊一聊，成功的获得实在来之不易，愿大熊能一直有一颗坚强的心，不要失望，不要急于求成，而是以坚定的心，马不停蹄地跑进她的成功。

　　而每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但愿不要做逐日的夸父，而是一个怀抱火种的人，珍贵地走在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