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栗子

  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

  就是青春荷尔蒙作祟

  周途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姐弟恋,和一个胡同里的顾缪,十八九岁的年纪,知道些什么,又还有许多事不知道,比如他知道顾缪喜欢他,但不知道顾缪也会喜欢上别人。

  其实,周途比顾缪只小一岁,但因为一岁之差他就只能追着顾缪的尾巴,她入学的时候,他还在学前班,她小升初,他还是小学生,她高考完,他才迈进高三。总是比她晚一步,这一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周途喜欢顾缪,大概是从高中开始的,没有什么莫名的原因,就是青春荷尔蒙作祟,他看见顾缪朝他笑会紧张,她来他家找冰棍儿时,他能用十秒钟换上他妈在外贸店里买的耐克T恤,像列队似的站得笔直。

  冰棍儿是顾缪家的猫,很老很肥,黄白杂色,整天在胡同的门槛上晒太阳,那一阵子它不知怎么了,老爱往周途家跑,顾缪总在傍晚去找它,然后周途就看见她一把揪住冰棍儿的脖子,它的四只脚和尾巴耷拉着,一副任人处置的无所畏惧。

  周途真羡慕它,能在顾缪的手里呆着。

  顾缪一走,周途的背就驼了,把唯一一件耐克T恤换下来,下次顾缪再来,又派上用场。

  以至于后来,顾缪问他是不是有十件一模一样的耐克短袖时,他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好胡乱搪塞过去。

  顾缪说,那件短袖挺好看。

  周途尴尬地红了脸。

  那我们处对象咋样

  周途和顾缪表白,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一起在胡同里逗冰棍儿,它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半眯着眼,周途突然抬起头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顾缪说,有个学长不错。周途倒没失落,痞子样地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顾缪说。

  顾缪说的是实话,周途的好名气在这条胡同里是人尽皆知的,人帅嘴甜,还有两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以后长大了要嫁给他。

  周途接着问,那我们处对象咋样?顾缪像模像样地考虑了一分钟,说,可以试试。

  后来,周途回忆起这个场景,仍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知道那时顾缪到底有没有爱上他,因为顾缪在答应他之后,还提出了附加条件,那就是保密。

  周途和顾缪的恋爱,从开始到结束,整条胡同都只有他俩知道。整个暑假,他们俩都在胡同里逗猫、找猫,周途把冰棍儿强行从墙上扒拉下来,然后不久顾缪就来找猫,堂而皇之地穿过院子到了周途房间,一个小时后再抱着冰棍儿从里面出来。

  买菜回来的周途妈看见她问,找到冰棍儿啦?

  顾缪笑嘻嘻地答:找到了。

  那天,顾缪又去找猫,然后和周途在房间里看一部动物纪录片,讲的是企鹅繁衍。周途一点点靠近顾缪,摸索着她的脸,措不及防地吻上去。

  一分钟后,顾缪气鼓鼓地抱着猫从房间里跑出去时,周途妈进来问怎么回事。

  周途解释,冰棍儿发春挠了顾缪。

  带着一股新鲜的板栗味儿

  周途和顾缪在一起的第二个月,一起翘课去了趟怀柔。

  十月怀柔的板栗熟了,周途说要带周缪去摘板栗,他们从东直门坐了一个小时的长途大巴,透过车窗看见一大片栗子林。举头到处都是满树的栗子,周途摇晃板栗树,顾缪在地上捡板栗,那天顾缪很开心,在板栗林中她第一次主动吻了周途,带着一股新鲜的板栗味儿。

  最后,他们在天黑前,赶最后一班车回北京,除了冰棍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它今天竟然安然无恙地在墙上睡了一整个下午。

  十一月,北京进入冬季,连续下了好多场雪,胡同里的孩子们堆了雪人,从顾缪家到周途家的雪都被踩化了,但依然分辨的出冰棍儿和顾缪雪地靴的脚印。

  二月,北京依旧冷得要命,顾缪开始起早贪黑地备战高考,周途不敢去打扰她。但是他们每天都会见一次,拥抱和接吻都已经很熟练。

  高考前,顾缪大半夜把周途叫出来,两人躲在胡同深处见面。顾缪说,她会在大学里等周途,等他去了大学,他们就不保密了,再也不拿冰棍儿当幌子。

  周途吻了吻她的额头,仿佛在黑夜里也能看见顾缪的眼睛,明亮又真诚,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顾缪也是爱着他的。

  可是,这样情真意切的爱,为什么会如此脆弱?

  顾缪去上大学后,周途拼命地恶补英语,晚上回家经过顾缪家,只会看见在门槛上打呼噜的冰棍儿。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期待高考快点来临的人,不仅是因为顾缪在等他,还因为似乎只有上了大学才成了正儿八经的大人,可以正儿八经的恋爱。

  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了,周途腾出时间悄悄去了顾缪的学校,她那时候正和室友们一起从食堂出来,室友问周途是谁。周途抢答:我是她邻居。

  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顾缪有一个还在念高中的男朋友,这样她大概会很没面子。

  周途邀功般地看了一眼顾缪,而她的眼神却有些失落,周途当时没在意,他以为顾缪会夸他聪明机智。

  可是,后来顾缪在分手的时候说,其实那时候她的室友们早就知道他是她男友了。

  她们会那样问,不过是最正常的八卦。

  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顾缪提分手,是在周途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

  他信心满满地告诉她,他发挥得不错,而她在电话里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分手,原因是,她忽然没那么喜欢他了。周途迎着猎猎的夏风,看着顾缪家敞开的门,愣了好久,直到顾缪说了一句抱歉,挂断了电话,他仍然发着呆。

  填志愿那天,周途犹豫了好久还是填了顾缪的大学,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尽管顾缪不要他了,可是这所大学也等了他一年,他不能辜负它。

  暑假里,顾缪开始在餐厅里打工,时常不着家,而周途却守在家里,守着冰棍儿跑来他家,守着顾缪来寻猫。但是冰棍儿似乎也知道他们分手了,一次也没来过,而顾缪,他从放暑假开始就只在胡同里打过一个照面,他知道她躲着他。

  周途在开学之前,只见过一次顾缪,是冰棍儿出事的那天。

  那天早晨,周途照常出门吃胡同口的早餐,在距离顾缪家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孩子围在一处,他走近了才发现有只猫死了,再仔细看,那是冰棍儿。一定是它又老又肥的身体过马路时,被谁家的电动车给撞了,死相惨不忍睹。

  周途在冰棍儿身边蹲下来,不久后他听见了顾缪的声音,她扒开围观的孩子,目光落在死掉的冰棍儿身上,又落在周途身上,周途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泪光。

  那天,周途忘了他们曾恋爱的事,也忘了被甩的事,只当一个爱慕者的身份陪顾缪哭了好久,最后又陪她一起把冰棍儿埋在胡同底的柿子树下。

  周途也难过,但顾缪把他的那份眼泪也哭了,他也就哭不出来了。

  顾缪在进门前,没头没尾地对周途说了一句对不起,周途知道她的意思,想回一句没关系,但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真的好难过,难过到无法宽宏大量。

  虽然是同一所大学,但是周途和顾缪很少碰见,大学四年撞见的次数屈指可数,顾缪在大三开始了新的恋情,周途留意过那个男生,很优秀也很帅,他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周途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再谈一场恋爱,好像所有的心力都在和顾缪的那场密恋里用尽了。

  他想,再老一些的时候再恋爱。

  真的要彻底脱离他的生命

  三年前,顾缪一家从胡同里搬走了。周途远远地看着搬家公司把他们家的行李一件件搬走,顾缪忙着实习没有回来,周途后知后觉地醒悟,顾缪是真的要彻底脱离他的生命了。

  2014年夏天,周途大学毕业,在实习公司遇见了一个南方姑娘,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巧的是她也养了一只猫,也是黄白杂色,胖得跟冰棍儿很像。姑娘喜欢周途,嘘寒问暖之后写了长长的邮件告白,周途望着窗外青灰色的天,像当年顾缪一样说,那就处着试试吧。

  那时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是试试,会不会爱上你我也不知道。

  周途去超市给姑娘的猫买鱼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周途发现自己喜欢顾缪之后,他偷偷用零花钱去超市买多春鱼喂冰棍儿,在它习惯这个味道之后就用多春鱼把冰棍儿吸引到他家,这样不久,顾缪就会寻猫了。

  这是年少的他,所能想出的最完美的办法,可是这一切在顾缪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聪明,就像他跟她的室友们说,他是她的邻居,这让顾缪颜面尽失。她的爱,也从那一刻开始,一分一毫地消散了。

  今年夏天,顾缪要结婚了,周途还是从他妈那知道的,顾家邀请了昔日胡同里的邻居参加婚宴。周途妈妈问,怎么顾缪没告诉你?那时候,你和她不是挺要好的吗,我那时还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呢。

  周途摇头又点头,忽然想起那一年板栗林里板栗味儿的吻。

  文|陈若鱼 编辑|艾叶草 设计|Stepha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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