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车”

  这一段时间,看看各地车展的新车图片,感到莫名的失落。要么是太空造型、锐利线条,要么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子辅助装置的英文缩写……总觉得它们已经不属于我的世界。周围人是否同样的感受?花了些时间浏览网文,发现各种评测文、提车帖都在夸赞“前卫范儿”、“科技感”、“颠覆传统”、“大胆出位”、“凌厉霸气”、“拒绝平庸”的设计。也许,并非它们不属于我的世界,而是我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种心理,是一种被边缘化的无奈,是被抛弃的无助,是遭遇隔离之后的无语凝噎。所幸经历过世事风雨、波折坎坷,自信可以走出这种迷失。何时?以何种方式,尚未可知。

  这有点儿类似大都市的未婚男女“被剩下”的心理。据说他们往往执着于一个理想中的意中人,毫不妥协,与此不同的相亲对象一概拒绝,最终沦为父母亲朋眼中冥顽不灵的怪人。我的失落,很可能因为自己有一部“意中车”,与车展上的各种新款格格不入,让我自觉远离了这个时代,被车市“剩下”了。

  我平时以摩托车为主要交通工具,也正在不紧不慢地拍上海车牌,打算获得牌照额度后购置自己第一部汽车。三次拍牌失利后,那块沪牌渐行渐远,但“意中车”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丰满。打算购车的人,都会在心里描绘一部标准车、模范车的样貌,细细地为它雕琢棱角线条,把它放在各类不同的背景之下仔细端详;还要想象着内部空间的变动,乘客、行李如何安排;甚或制定改装方案……时日久了,“意中车”的样子就出来了。

  对于我而言,这第一部车的原型效果图,竟然是从记忆深处调取出来的一个场景:崎岖不平的乡村路上,一部军用吉普颠簸起伏,却又自信满满、悠然前行。那是我对汽车的第一印象。当时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光脚立在自家院门前,痴痴地看着它驶离村庄,爬了一段陡坡,从国道上走远了。

  如今,我把都市的元素、家人的元素、安全的元素、长途穿越的元素一点点加入进去,不断改造那部简陋的吉普车,连同它的背景,最终渲染成为一幅刚毅、超然风格的广告招贴。选车的过程,就是“按图索骥”。它就是刚硬的标尺,霸道地戳在我的脑子里,凡是不合规格的线条一律排斥,凡是超出范围的参数一概否决。

  为何如此?因为记忆中的第一部车,是种子,埋藏了数十年的种子。我起了购车的念头,它便悄然发芽,缓缓生根,长成一部“意中车”。它的形象渐显,背景是北方农村的泥土小巷、坑洼不平的乡间道路。那部车不会过滤颠簸,也不屑于阻隔外面的声响,它能够让你真切感受土地的触摸;它带你回到从前,让你回到原点,认识原初的、真正的自己。在数十年前一位孩童的眼里,那部车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它巨大的身形,前行中矫健的姿态,摆脱了自然定律的束缚,却融于天地的节拍--它让孩童惊异于世界的奇妙。

  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的预期寿命大概会有80多岁吧。前半段时间,他不断远离童年,远离家乡,似乎在不断“上升”、“进步”,成为了现在的“我”。也许在今后的四十来年,他要耐心地向着童年的状态和记忆回归,努力地退回曾经赤脚跑过、跌爬滚打的那片土地。这样的心情,说是“怀旧”也未尝不可。古时候的文人就有“怀古”,那是感叹时日更替,今不如昔。今天的“怀旧”,却是要在一些物件、风格上面,找到过去的自己、真实的自己、不变的自己。

  汽车是交通工具,基本功能就是代步,但它那么大的块头,要占据那么大的面积、花费那么多的钱,我们很难做到像买一把螺丝刀那样轻描淡写。如果用它通勤或者长途旅行,就要与它朝夕相伴,我们无法做到像处置一块橡皮那样随意率性。我们不得不在刷卡提车之前反复斟酌。这个过程,自然纳入寻找自我的轨道,汽车也就莫名其妙就承载了很多观念、记忆、情感、愿望、憧憬。男女择偶时的意中人,往往投射了对自我的理解,越是自恋,则越是执着。我们让汽车承载身体,但考虑得多了,就生出让“意中车”承托灵魂的心思。

  文/杨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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