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铨 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画

  梁铨是中国抽象艺术代表性艺术家,早年留学美国,后任教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他用综合材料拼贴贯通了西方抽象艺术和中国传统水墨,因深刻的东方精髓和独特的风格备受瞩目。

  他在家中的小饭桌对面挂了一幅小字:“自落低微”。字是画家章燕紫给写的,典出吴大羽,这位长期被冷落、被遗忘的大师在给弟子吴冠中的信中写道:隐忍斗室,自落低微。这同样是梁铨的人生理念。

  贯通中西,向传统致敬

  作为上世纪40年代生人,梁铨早在1978年即留学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他所在的地方当时正是“湾区具象艺术运动”的前沿阵地。跟美国东海岸“暴力”化的美学趣味不同,西海岸的风格更加抒情,讲究色彩,理察德·迪本科恩(Richard Diebenkorn)、艾尔莫·毕夏夫(Elmer Bischoff)、琼·布朗(Joan Brown)这些湾区艺术的代表人物大多从学院派的人像画脱胎而来,早期也都受到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最终形成了半抽象的具象表现主义。

  去美国之前,梁铨对抽象艺术并没有格外的兴趣,他喜欢塞尚,尤其欣赏塞尚在空间排列上那种诗意的合理性。“我当时也不想学抽象,我要学版画,版画有配方,有计划,可以说是一门技术,回国之后能找到一碗饭吃。当时我认为抽象是乱画,是用不着学的。”

  1982年硕士毕业作品《向传统致敬》,被视为梁铨在贯通中西艺术语言上的一次有力尝试,他挪用了中国晚明陈洪绶《水浒叶子》木刻版画里“浪里白条张顺”的残片,加入铜版画技巧,撕纸和染色营造出块面构成,这也是梁铨最早的抽象实验,香港M+博物馆后来收藏了这一重要的阶段性作品。

  抓住自己的头发,往高处拔

  在中国画抽象,常常要做好长年坐冷板凳的思想准备。近几年虽然有所谓“抽象热”,但跟具象市场的海洋比起来,抽象依然只是小小的孤岛。

  上世纪90年代初,梁铨在香港做展览,作品一幅都没卖掉,看见香港花花世界,指望能挣一点钱给老婆孩子买东西,回家好有交代,结果很失落。画廊跟他说,“梁老师,你的画格调太高,很难卖啊。能不能把格调弄低一点?”

  后来终于要卖掉一幅,藏家却非梁铨以为的识才知己,最后交易也没成功,那幅画还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梁铨。“后来有一天我顿悟了,我想通了,不是我格调高,是我格调还不够高。我如果格调足够高的话,我早就是毕加索了。我应该抓住自己头发,把自己尽量往高处拔,能往多高就往多高,千万不要考虑这张画人家要不要。那个心结一解开,马上人就自由了。我要追求更高,画廊讲什么,与我无关。”

  2000年前后,梁铨的艺术风格又经历了一次重大的转变,其源头来自整理老家时无意中发现外婆使用多年的一块搓衣板。规则的横向条纹,因为水的侵蚀、人力的搓磨,肌理上发生了变化,受力最多的部分,已经薄到快要通掉,其余地方也斑驳沧桑。他的创作也因此受到启发,从之前的“写实时期”、“重彩时期”演进到“空寂时期”,这一时期的作品常常通体素白,仅有重叠的毛边宣纸拼贴线条和微妙的色彩变化,甚至用茶渍和咖啡渍,形成斑点和墨块。虽然是几何抽象,梁铨在意境上却力求向中国古典山水靠拢,仿佛要把中国千年文人士大夫清高、淡泊的精神加以提纯和萃取。他的很多作品直接取名自古代名画,比如《潇湘八景》,比如《清溪渔隐图》,希望上溯董源、李唐,回归平淡天真。

  不心疼,销毁是另一种升华

  长期沉默、低调的创作生涯,让刚刚跨入古稀之年的梁铨仿佛经历了淬火,市场表现也节节走高。他有时跟艺术界的后生晚辈开玩笑,“名利谁都想要,但是吃相不能难看。”此刻,他正在他深圳的斗室里,酝酿着又一次画面上的变化,静寂空无的白色十年之后,跳跃的薄荷绿开始回到他的画纸之上。

  如今的生活很简单了,喝茶,画画,照顾狗。他并不高产,每年画三十幅左右,几乎每件作品在完成之后都会经过长时间的放置,反复打量,然后再做修改,作品也需要靠时间去淬火。然后,三十幅之中有约一半的作品,会被他销毁,只有十五六幅保存下来。

  ——“一幅画如果两年了还改不到满意,就判死刑了,必须销毁,流出去会难为情。我就把它们全部撕掉。”

  ——“会心疼吗?”

  ——“不心疼,销毁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升华了,如虎添翼,好像贪官把证据销毁时的那种快感。”

  ——“但是有的画家,事后看看照片,觉得其实画得还可以,会后悔一时手快把画撕了。”

  ——“这完全可能,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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