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运河的活水畅想

  用活水激活人文资源,用相互协调的生态景观和文化景观重塑三地的运河生活

  “我是在大运河边上长大的,运河没有水,也就失去了一半灵性。”河北省文物局办公室副主任孙晶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孙晶昌是河北沧州人,运河水贯穿在他的童年记忆中,那时的秋日,他常和伙伴相邀去运河中捉螃蟹。

  作为当年河北省大运河申遗办的负责人,在8年的申遗过程里,孙晶昌走遍了大运河河北段的300多个遗产点。很多河道虽然河槽完好,但已经断流或间歇性断流,其中也包括沧州的部分河段。

  大运河是一条流动的文化之河,正是流动的水造就了沿岸灵动多样的运河文化。但是,在京津冀地区的大运河水系中,有的已河道干涸,有的甚至成为“垃圾沟”。

  多位专家对本刊记者表示,对于京津冀来说,建设大运河文化带的一项重要基础工作就是改善运河水系的生态环境。

  如今,京津冀运河沿线城市正致力于运河的生态修复、景观提升和部分通航。用活水激活人文资源,用相互协调的生态景观和文化景观重塑三地的运河生活,已是一种可期的未来。

  缺水无水成遗憾

  2014年大运河申遗的成功令人鼓舞,但在大运河申遗文本总撰稿人和管理规划编制总负责人张谨的心中,仍有一些与大运河有关的遗憾。

  “好多区段没办法选进去。”张谨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申遗不仅有历史文化价值的标准,同时还要求现状保存完好、景观怡人,但是当时大运河的很多区段达不到这一要求。

  比如,作为大运河的终点,北京有着丰富的运河水系,其中通惠河是元明清时期大运河由通州入北京旧城的重要区段,但在申遗时并未全段入选直接申报名单,而是节选了北京旧城段(包括什刹海和玉河故道)。

  张谨解释,这是因为当时通惠河在北京朝阳区和通州区的景观状况不佳,“沿岸是非常现代化的城市面貌,建筑冗杂,缺少独特的文化氛围和优质的绿化,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跳过’朝阳段和通州段。”

  幸运的是,通惠河作为北京东部最大的行洪通道,仍是一条“活”的河流。

  2017年,通惠河进行了17年来的首次全线清淤,朝阳区和通州区的不少沿岸文物都得到了修缮,沿河漫步道也成为了周围居民的休闲去处。

  在大运河北方河段,大部分河段则没有通惠河幸运,在失去了漕运的核心功能后已经断流。

  历史上,大运河是南粮北运的大动脉、维护国家统一的战略线。自建成以来,历代统治者无不重视水道疏浚,确保水量充足,能够支撑漕运。但近代以来海运的兴起、铁路公路交通运输网的日渐发达,促使北方漕运衰落,不重要的淤积河段逐渐疏于管理。北方的干旱气候,也加速了运河的干涸。

  张谨介绍,北方不少地方还完整保留着河槽闸坝等古代运河工程设施。其中,沧州段至德州段便因此成为了大运河世界文化遗产项目27个河段中的一个。

  在沧州,运河穿城而过,连接了京畿和齐鲁,使得沧州成为大运河上的北方要津,孕育了包括武术、杂技和曲艺在内的地方漕运文化。

  但是,如今沧州至德州段河道上已经很难见到几处水洼。沧州东光县连镇谢家坝为大运河北段仅存的两处夯土坝之一,如今站在连镇谢家坝大堤上远眺,河底几近干涸,已不见昔日盛况,唯有运河东岸这条沿用百年的大坝,仍在诉说着当年的滔滔水势。

  申遗的成功让沧州人倍感骄傲,可运河缺水无水的情况仍是一个心结。

  沧州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刘桂茂便格外期待“活水再来”,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运河有了水,城市也会‘活’起来,改善生态环境,就能提升沿线百姓的幸福感、自豪感,实现民族记忆的唤醒和对文化基因的自觉传承。”

  水城共融

  “对北方地区来说,大运河文化带的生态价值非常重大。一些区段如果能整治出来,恢复畅通的水系和漂亮的景观,对沿线城市的提升将有深远的影响。”张谨说。

  中国传媒大学经管学部文化发展研究院于2017年9月发布的《大运河文化带调研报告》提出,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是实现经济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生态环境建设有机协调的迫切需求。

  沿线城市水城共融、蓝绿交织,让大运河成为一条生态文明示范之河,是全国八省市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的目标之一。在生态文明建设和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的背景下,京津冀运河沿线城市已经付诸行动。

  例如,2017年,沧州首先在市区一段全长810米的示范段展开了整治、提升工程,实施河道清淤、防渗衬砌、墙式护岸,建起了观光走廊、滨河道路、滨水平台和亲水平台。根据沧州市制订的植树绿化方案,沧州境内大运河沿线适宜绿化的区域,将形成2000米宽的绿色生态廊道。

  作为当年污染严重的“牛奶河”,北京最早的人工运河萧太后河经过两年的初步治理,已经变得水清岸绿,2017年初秋时,还吸引了对水质极为挑剔的白鹭成群觅食。

  天津武清区的北运河综合改造工程也成效显著,沿线建成了河畔花谷、滨水休闲绿道等精品景点。

  在走访运河沿线城镇乡村时,张谨发现,无论是环境还是基础设施,北方乡村都较为薄弱,“几年前我们申遗的时候,好多地方变成‘垃圾沟’,大家全往房前屋后倒垃圾,一直倒了50年。”

  即使申遗过程中进行了整治,由于排污系统、垃圾处理系统不完善,这些乡村流段的水环境仍会被再次破坏,从而影响整个运河水环境。全国政协委员、农工党河北省委副主委徐英便发现,申遗成功后,一些大运河沿岸村庄放松了管理,桥边、村边又出现了向大运河倾倒垃圾的现象。

  申遗成功不是大运河保护、传承和利用的终点。张谨认为:“运河文化带应带来对整个区域环境和生活品质的提升,需借运河之力,多地协调,让城乡面貌得到改善,让城乡居民共同受益。”

  在申遗时,张谨曾到浙江嘉兴长安镇调研,彼时,这个保留着宋代遗构长安闸的运河古镇沿岸景观还较为破败。经过几年的整治和提升,如今长安镇已经成为浙江著名的古运河旅行地。

  河北省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河北省政府参事室特约研究员梁勇在河北省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座谈会上表示,通过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河北省可以促进沿河城镇乡村生态环境优化、促进沿河城镇乡村休闲度假产业整合和美丽乡村建设,对于大运河沿河地区从黑色经济向绿色经济转型,产生积极的引导推动作用。

  泛舟“通武廊”

  经过生态修复和环境整治,京津冀的大运河能否再次恢复通航,让沿岸的城镇重现水乡盛景?

  早在大运河申遗的过程中,就有学者提出让大运河全线恢复通航的畅想。不过,从实际层面来考虑,目前这并不具备条件:很多古河道水深不足以支撑运输,也不宜进行大规模的拓宽、开挖等改造活动,尤其对于北方地区来讲,运河河道不畅,水路运输需求也不如过去那样迫切。

  《大运河文化带调研报告》提出,大运河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承担着不同历史使命,当前的大运河已经告别了漕运时代,而正处在文化时代。

  多位受访专家表示,在京津冀恢复大运河通航也应该指向这样的时代需求,最终催生以生态休闲观光为主要功能的、贯通三地的文化旅游产业链。

  “在活化历史的智慧里,让运河文化成为旅游新亮点、文化新产业,提升沿河地区的环境质量和美誉度。”梁勇说。

  实际上,这种畅想已经落地,而试验田就在北京通州、天津武清、河北廊坊(简称“通武廊”)这块京津冀协同发展的“金三角”上。

  2017年2月,通武廊三地在通州联合签署了《推进通武廊战略合作发展框架协议》,提出在“通武廊”携手打造京津冀协同发展试验示范区;随后,三地旅游部门又成立了“通武廊旅游合作联盟”,签订了《通武廊旅游合作联盟框架协议》。

  在“通武廊”的旅游合作计划中,实现大运河北端首个流段北运河的旅游性通航,已经划定了时间表——力争在2020年前,实现北运河全线客运通航,打造观光旅游休闲度假精品旅游线路。

  这条旅游线路的形成,将让大运河沿线可玩、可赏、可消费,实现活化标志性漕运码头、渡口和沿河民俗,串联和整合“通武廊”三地特色旅游资源,创造经济价值的目标。

  近年来,天津市武清区对河道开展了清淤、拓宽等治理工作,北运河沿线已经打造了北运河休闲旅游驿站、北运河精品花园酒店、各类生态公园等,同时沿线乡村旅游也在发展,如定福农庄、南辛庄等。

  自2015年开始,从北运河休闲驿站至定福庄,已实现11公里通航,游客可以乘坐画舫船、摇橹船赏景,受到了天津市民的欢迎。

  北运河武清段的通航提供了一个样板,但让泛舟“通武廊”的愿景化作现实并不容易,三地的协同对接需进一步深入。

  天津市水利勘测设计院高级工程师刘洪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疏浚河道、拆除一些堤坝、抬高桥梁是摆在当前的首要问题,要保证长期通航,须三地协同配合,为缺水的北运河开辟第二水源。在建设资金方面,除了政府出资外,还需吸引民间资本积极加入,多个部门鼎力支持。

  武清区旅游发展服务中心主任陶景艳也表示,北运河通航后,游客不仅是泛舟赏景,还要下船到岸边观赏,这就需要三地相关部门提前打造相应的旅游设施,让北运河旅游通航产生更大的魅力。

  找回运河生活

  生态的修复、北运河的通航,最终目的是造福大运河沿岸居民的生活,提升民众的幸福感和对大运河文化的认同感。

  北京市社科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荣大力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在大运河文化带的建设过程中,政府重在发挥主导、引领作用,做好规划者、组织者和服务者,而“群众在大运河文化带建设中发挥着主体性作用,保护传承大运河文化,最终要依靠广大群众的自觉行动。”

  全国人大代表崔巍认为,现在,关键问题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大运河为我们带来了什么,人们能通过什么记住大运河”。

  不能否认的是,对于京津冀地区的“运河人家”来说,漕运的衰落、高速发展的现代城市文明,都让与运河有关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在北方,大运河的很多实体物态随着河道断流而湮灭,几十年过去,我们现在的居民对于大运河到底有多大的认知?要让大家感同身受,就需要重新唤醒运河记忆。”荣大力说。

  张谨表示,京津冀是历史文化资源极为丰厚的区域,几百年的运河记忆其实并没有消失,“要复活运河文化,不仅要宣传过去的历史文化,关键是要复活一种连接历史和当代的运河生活方式。”

  在京津冀运河沿岸老人的口里,运河上船只如梭、纤夫号子此起彼伏、坐船往来三地的场景被动人描述;在北方乡村,运河两岸嫁娶时在河上办婚礼的旧俗被津津乐道。

  张谨说:“对运河的文化认同,正是基于这种多样的生活场景。当大家能在生活中使用运河、受益于运河,记忆自然就复活了。”

  近日,通州区图书馆举办了大运河文化系列讲座第一场,北京史研究会会长李建平向台下市民描绘了这样的运河图景:“水中有缓缓而行的游船,沿岸有树荫下的漫步道和自行车道,岸上有古代遗迹和茶楼酒肆,人们赏景怀古,感受着运河水文化的魅力。”

  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市通州区政协副主席吴涛认为,如今通州虽有一万亩的大运河森林公园,“但是特色不鲜明,和别的公园没什么不同”,要凸显特色,就需“以艺术城市的理念来打造大运河文化的景观带,有意识地去建一些有大运河记忆的设施,在大运河北起点把这些城市的文化特色集合起来”。

  张谨希望,通过环境整治和景观提升,早日实现京津冀运河的畅通,让优美的生态景观、具有中国人生活美学的运河生活方式得以再现。“我们知道,美好生活不仅是通过高架桥和飞机场实现的,我们还需要优美的环境和有所归依的身份认同,而这也将在大运河文化带上和谐宜居的环境中找到。”

  (《沧州日报》编辑哈聪杰、本刊实习生林丹丹对本文亦有贡献)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佳璇 杨帆/北京 河北沧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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