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这次不听王尔德的话了。
王老师说,美丽的东西有了过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原谅它。可是,写《质数的孤独》的80后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堪称意大利版谢耳朵,明明是文学圈难得的正版帅哥,可坏话还是在我脑子里自行排了队,等着跑出来见人。
我昧着良心、从善如流地夸夸它会死啊。
作为一本处女作,跟所有被看好的处女作一样,它有那层膜,同时又老到干练,不是如处女般白痴。这书一出版就拿了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拿过这个奖的有世上最渊博的恶毒怪老头,艾柯。
重点是,乔尔达诺不愧是理科高材生,上来就玩了次混搭派修辞——“质数的孤独”,这名字多酷,成功完成文理科之间的漂亮穿越。孤独这个文学的流行母体没什么新意,但嫁接上数学概念,比如质数,只能被1和自己整除的质数;人生看上去充满自慰范儿,只能跟自己做爱的质数;哪怕有隔得最近的法定好朋友,就像3和5、11和13、107和109,被称作孪生质数,但中间永远有个该死的小三——偶数,把它们活活隔断,两两相望却永远也不能合体——用流行的“蛋疼体”形容,这大概就是比悲伤更悲伤的事吧。
可惜作者的文笔是呈降序排列。他的才气,跟孪生质数的分布规律一致,越到后面越稀薄。前面的叙述湿润且灵动,但高潮来得太早,后面干燥得活像一坨仙人掌。不能因为作者是理科生,就得像装了电池似的,一没电就玩完呀。
越读到后面,机器味儿越重,作者把写小说活生生变成了编程,太严密、太对称、太富设计感了——作家当然是设计师,但好的文学得假装没有设计,故事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能有刀工和匠气。开头女主角摔成残疾、男主角间接害死了妹妹,两大主角都如愿有了个极其苦逼的童年;然后,女主角厌食、男主角自闭;女主角被世界拒绝,男主角拒绝了全世界;女主角为了在集体中获得存在感,吃下了美貌女同学递来的沾满头发、汗液、腋窝味的草莓糖,男主角则无比矫情地动不动往手上划几刀,以确认身体和痛苦都他妈的健在;等他们长大,作者又发福利,给二人分别配置了一个炮灰型情人;最后他们见面了,哪怕明明相爱,明明相思过剩,却硬生生地不肯在一起。一个因为想念对方过度,都得了臆想症;一个因为对方一张只有几个字的明信片从英国回到意大利……跟那部日本纯爱动漫《好想告诉你》是同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我爱你,是的,我爱你,但我打死也不说,打死也不说,打死也不说,急死你丫的。
孤独已经不是宿命,而是一种沉迷。作者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自动自发地带领一干主角们,当上了孤独的人质,乖乖地演起SM戏码来,深情勾引孤独先生,来虐我嘛,别客气。
难怪有人夸这部小说,是郭敬明《悲伤逆流成河》的意大利版,有人说,“我闻到了无病呻吟的味道,不信你尝尝”,而《华盛顿邮报》则刻薄兮兮地评论:“我只是奇怪,成千上万的欧洲读者都(想必)认同作者悲观的出发点,借着他们的奉承吹捧,这只哭唧唧的小兽摇身一变成了文学的雄狮。”
孤独不是不可写,但不能因为它长得高贵冷艳,且文学这家伙偏爱苦逼,就真的24小时滚动表演孤独秀。真正牛逼的孤独,一种是《心是孤独的猎手》里那样,用强大的气场去超越它,根本不把孤独当回事——当你还浸泡在孤独里,唧唧歪歪,说明你娃还欠抽。另一种是以幽默去超越悲情,就像最近读到大翻译家杨宪益先生的自传,文革时期他成天被批斗,他说,“我最不喜欢单独批斗,因为很闷,但大伙一起挨批,有别人陪着,就会变得比较有趣”。坐牢时,大家身上都长了虱子,于是把虱子当玩具。传说北方的虱子,不管把它放在哪儿,它都会往北走,一群人好奇死了,试试看是不是真的,结果的确如此。读到这样明明卖萌又耍宝的段子,我偏偏想哭。
撰文_罗同学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