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跟生活请个假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江门,椰子树,饼干厂
  • 发布时间:2011-08-26 14:03
  公椰子树

  榛生的《桥》——那篇不知道骗了多少女孩眼泪的文章,里面有这么一句不被人注意的话:“父亲工作的工厂在广东江门市,是一家饼干厂。”

  初看这篇文章时我还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去这个地方。那是2008年,巴士将我带到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火车,没有机场,轻轨也尚未建好,听起来真有点荒凉。经过某座大桥的时候我忽然反应过来,咦?那座桥不是裂了吗?

  赵明心和祖南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倘若他们真的存在,看到桥下的湖泊时会伤感吗?艳阳照耀着的湖面,如同被撒了碎金一般耀眼。远处有农田、山群,还有整片整片的工业区,烟囱里冒出浓烟。下了车,两旁是高大的椰子树。到江门后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是一位陌生的司机,他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这些是假椰子树啦,也就是公椰子树,不会生椰子的。”

  我承认,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北方人,第一次听到这些,觉得很新鲜。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说: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

  江门之于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个城市没什么名气,除了那篇文章外,后来因为《让子弹飞》在这里取景,也红过一小阵子,成了热门旅行路线。它很悲催,连续三年申办文明城市都没成功,却还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那个虚无的称号。最重要的是它连名字都那么尴尬,用粤语读出来,很像是“肛门”,为此我被不少人嘲笑过。但离开后,我还是常常像发了疯一般的鬼哭狼嚎:“好想回江门啊!”

  是的,回,而不是去。

  乡愁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就像爱情一样,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就发生了,而且总是发生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人身上。

  何必要打仗

  说起饼干厂,我的住所附近倒真有那么一间。如今已经变成该食品品牌的办公大楼。但每每我的本地朋友们经过时都会习惯性地咂咂嘴,跟我说:“以前这里有一所小学,旁边就是饼干厂,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饼干厂里传来香气,大家都直流口水。”

  我在江门的朋友不多,但居然有好大一部分都在那所小学念过书。这就是小城的好处了,走在路上遍地都是熟人。在江门生活半年后,我已经习惯了到处遇到熟人,在银行取钱、在酒楼喝茶、去影院看电影,甚至在酒吧喝酒,都能恰好认识了男朋友的学妹。学妹有个同学暗恋这位学长,小的时候,她们曾一起跟踪过他回家。若干年后因为我这个外地人的缘故,大家齐聚一堂,说起当年的事,这位学长一脸惊讶:“啊?有这样的事?”

  很戏剧是不是?

  大概越小的世界才会越戏剧,而大一些,就是群像图了,每个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来不及去记住就已然告别,更别提会发生什么。在江门,我过了两年舒舒服服的生活。因为物价低,没什么生存压力,每天起床听听音乐、看看书,工作一会儿,吃点东西,散散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租住的房子一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座小山坡,山上郁郁葱葱,早晨传来各种鸟的叫声,是天然的闹钟。

  初到时我二十岁出头,我也承认,理应是去社会上打拼的年纪,但我像个胆小的战士一样躲在农家小院里,过着清闲而遁世的生活,全然不理会远方的烟火与炮弹。

  这和平岁月,何必非要跟生活、跟自己打仗呢?

  吃喝玩乐

  有太多太多的年轻人在纠结究竟是留守小城还是去往大城市。前者是小湖里泛舟,后者是大浪里游泳。其实何必纠结,怎样都是青春,转瞬即逝。选择在做出的一刹那,已经是失去。生活没有完美这回事,有时候能够完整已是幸运。

  这座城市不是那种很封闭的小城,想要的东西基本都买得到,好吃的东西也一样都不缺。交通位置好,周末的时候大家纷纷出城,去广州玩一玩,去香港扫扫货,或者去珠海晒晒太阳。优点是什么都不缺,缺点是没什么特色。在珠三角一带,它的工业不如中山或佛山发达,旅游牌又打不过珠海,但它空气略好一些,而且竟然有一片小小的海域。那两座分别叫上川和下川的岛,可以吃到很新鲜的海鲜,也可以看到军舰。不是什么旅游胜地,游客自然有限,不用像下饺子一样地跳进海里游泳。

  在回忆的时候,总觉得它什么都好,仔细想想,甚至真没什么烦恼——问题就在这里,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可以没有烦恼呢?

  我有一些很年长的朋友,在分别多年后还是会常常打电话给我,问候我最近的生活。在这里一年,他们对我说:“呀,不错嘛!”待了两年之后,他们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必须要经历一些大风大浪,才会获得真正的平静。”

  到后来,每个人都劝我离开江门,大家都觉得我再这样下去会废掉,光是吃喝玩乐怎么行呢?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生活不可以只有吃喝玩乐?

  离开的时候

  我一直走南闯北,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浪汉,居无定所,也没想过追求安稳之类的东西。同大多数人相比,实在是很不靠谱,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又是大多数人所希望的生活。

  一个人在路上,孤独、寂静,常常很想倾诉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或者有时候生病,一个人冒着冷汗去医院。这样的生活也许不是大风大浪,但也风起云涌过。后来走得累了,恰好遇到这座小城,就停下来休息。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休息多久又有什么问题呢?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那些朋友说的是对的。那一年我去长沙看望生病的朋友,乘高铁,看到了正在修建中的广州南站。二楼那个蜂窝状的顶,把天空割裂成很好看的形状。南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初看它很丑,巨型的三角支架,看起来像是下水道一般粗糙,尔后再想起,却又觉得有种超现实的美。

  坐公交车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衣着光鲜、步履匆忙的年轻人,心里想,大家都把青春献给了一座城市,而城市回馈给他们的又是什么呢?是混蛋的交通吗?还是巨额的房价?

  后来我想明白了,可能一座城市能回馈给大家的,就是像南站那样的东西,那些很大的、很现代的、很奇特和很新鲜的东西,比如建筑、歇斯底里的人群、盛会,或者别的什么。它们不能具体给你什么,只是潜移默化地就培养了你的审美、你的理智、你的冷静不崩溃。当一个人什么都见识过,才会不被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致吸引,从容淡定,内心平静。

  回到江门后,恰好家中被盗,我得承认这是这些年里我经历过的大事件之一。那些精心建立的一切:细心挑选的碗、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抽屉,都被胡乱地丢在地上,实在让人灰心沮丧。

  就像是一个信号般的,我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到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办了托运,上了车。这一年九江大桥已经修好,傍晚的桥,亮起灯,下着细雨,真是哀愁极了。

  愿别来无恙

  2010年末我在广州,亚运已过,神清气爽。我和新认识的朋友坐在酒馆里聊康定斯基和阿莫多瓦。这是在江门难以遇到的情况,毕竟知道康定斯基和阿莫多瓦的人也不多。之后和友人散步回家,走三个小时的路,像神经病一样。

  之后就是繁琐的生活,每次出门都要在路上花很长的时间,交通堵塞,生活成本骤然增加,常常很穷,但也不觉得苦。我总觉得,在江门那两年积攒下来的精力就像是定期存款一样够我慢慢花,甚至还有利息。生活的确很辛苦,但好在我们还有一些小城可以让我们休息。在周末,当心情不好或者异常疲倦的时候,就回江门,跟友人坐在咖啡馆喝茶,一坐就是一整天,仿佛大家都无所事事。这一年轻轨已经修好,半个小时的车程就是大海与小湖的距离,并不算远,对吧?

  才半年而已,如今江门人民纷纷买了小房子和小车子,一片繁荣富足的景象。真是惭愧,半年来我除了债务一无所获,但看到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好,就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有希望。

  那么今后,希望繁荣的继续繁荣下去,颠沛的可以走去更远的地方。若干年后你我重聚首,但愿别来无恙。

  撰文_小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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