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的发育又怎能和乳房一样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口香糖,化学,少女
  • 发布时间:2011-08-26 13:40
  牢很大的骚

  我不喜欢现在流行的一切。

  微博、团购、闪婚、iPhone、复古装。

  单说复古装吧,我没看见哪个女生穿得好看,大部分捣饬起来都像女卓别林。便宜的雪纺、假皮草、十五块钱的首饰、人造革皮鞋捂出酸馊的脚臭。轻浮又廉价,穿的人想优雅真是门都没有。毕竟几十年前的优雅不是学学皮毛就能学到手的,赫本那个年代的姑娘至少还阅读、弹钢琴、练习脊背挺直了走路,现在的女生烟一叼就认为自己是文艺女青年了。真要命,谁给你们那么大自信的?哦,也知道文艺女青年不是什么好称谓了。

  与全班为敌

  或许我老了,所以对现在的一切动辄就牢很大的骚。我不老那会儿并不这样,17岁以前我和所有那年龄的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感,像只被人豢养的小狗,吐着热情的舌头。但17岁好景不长,过完了那年我就老了,骨头一夜之间长硬,心门闭合,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说说我的故事吧。这故事先要从一条牛仔裤说起。现在复古风潮重新盯上牛仔裤了,低腰显得土了,高腰才美,直筒显得二了,收脚才时尚,所以有了这种被叫做哈伦裤的东西。十五年前这种裤子也曾流行一时,因为四大天王都穿。高腰,收脚,大裤裆,不同的是那时它有个刚直不阿的土名叫萝卜裤。

  17岁的我穿着一条崭新的牛仔萝卜裤,带着清早灌下去的牛奶和豆沙包的味道进了教室。因为这条裤子的缘故,一个高三生在星期一惯有的起床气被横扫一空。

  这条裤子我向往已久,周末才终于趁我爸心情不错要到了钱,商场一开门我就去买。颜色正,版型时髦,最重要是它有一种气质,我认为那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气质。哦,新裤子,穿上它万恶的化学老师都不那么讨厌了,我甚至主动对他说了声“老师好”。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当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我听到小小的一声“噗”,什么东西爆裂了,接着有些什么开始渗进我的裤子,我觉得我的屁股有一小块开始湿了。我站起来,看到残留在椅子上的一坨嚼过的口香糖,它的另一部分还粘在我的裤子上,两者之间扯起长长的丝。口香糖显然是被有心安装的,颜色不是白,混合了颜料,和椅子浑然一体,不易被察觉。最缺德的是,小球的中间被注射了红墨水。这样,我的裤子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同学们哄堂大笑。我有一班笑肌常常失控的同学。老师讲不好笑的笑话他们要笑,谁上课打了个喷嚏他们要笑,面对一个被捉弄的女生,他们没有付以同情,他们笑!

  我让他们笑个够。然后,我推倒了自己的课桌,接着是周围几个同学的,再就是侧面几个迟到的人的空桌。教室一时间被我的暴行吓静了,大家收回了笑。这时,一个被我推倒的空课桌里蹦了一个玩意,毛茸茸会走路,是只考拉玩偶,它一边在地上爬一边用滑稽的声音说:“榛生,生日快乐,榛生,猪你生日快乐。”然后它停住,给我行了个礼。

  教室再次爆发出欢乐的笑声,笑点低的鸟人们被那蠢东西刺激得很满足。我把它踢开,提起书包冲出了教室。从那天起,我开始与全班为敌。

  奇异的自尊心

  这样一个女生:锅盖头,平胸,瘦得像一片烹饪不良的乐事薯片,整天铁青着脸独来独往,谁也不理。最重要的标识是,她有一条因为洗涤过度而褪色的牛仔裤,这就是17岁那年我的写照。裤子屁股那里因为用各种牌子的漂白水尝试处理过,本来染了红色的地方变成了深蓝。我带着这块耻辱而仇恨的深蓝行走在校园,我知道所有人都怕我。所有人都在回避我,所有人都担心我认为他们是作案的真凶。我已经疯了,我知道,如果他们不绕开我,我也不保证会不会随时抓住一个人来活活咬死。我,用深蓝色向所有人宣战,我不原谅,不原谅他们任何一个。

  沉浸在仇恨与复仇的假想中我越来越上瘾,要是换成别人会怎样?一笑了之或者哭一场也就够了吧。可我做不到。想想那天的糗样我就想死,而事发当场他似乎也混合在众人中的那声笑更让我想死得痛快一点。他,我们班的化学课代表,我最初喜欢他是因为他骂我笨。他拿着我的化学试卷拍在我桌上,“你怎么这么笨哟!”他拿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有足够敏感你才会了解,那是一个男孩对一个女生亲切的轻蔑,亲切得隐讳而深情。

  我渴望他的责备,虽然我是那么那么的讨厌化学,讨厌有一包白色粉末可能含有硫酸铜、氯化钠、碳酸钙、氯化镁。将它们溶于水,得到无色透明的溶液。把溶液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滴硝酸钡,产生白色沉淀……最后问你,这坨东西里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厌恶这种故作神秘的试题,但为了让他能再轻蔑我一次,我还是做完每周小考的考卷,等着拿个65分或者59分的成绩,等着他来骂我:“你真不争气!”

  所以我是有奇异自尊心的少女,化学不及格我觉得没什么,裤子染了则如山崩地陷。

  化学那么难

  化学那么难,怪题那么多,怎么没有一道试题解决我苦难深重的裤子?用什么方法可使其变回靛青色?我想我是听到了他的笑声,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不必去看了,一切已结束。别了亲爱的课代表,别了你大爷的化学课。

  青春如同只有一次的化学试验,一旦开始变质反应,不会再有任何希望复原。

  如今老去的我回看那年少女的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拥有的是倔强而蠢的17岁。我真的不必、不必和任何人:自己、同学、他,过不去。可是情商的发育又怎能和乳房一样,那不是多喝点豆浆所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快毕业了,大家都在写一个叫毕业纪念册的东西。我的那本不知被谁拿去了,还到我手里时,全班同学都已在上面满满地留言,好像大家在合力表达歉意,又或者受到悔过的口香糖主谋的恳求……总之,这本以德抱怨的纪念册出现在我面前,在下午三点的自习课。

  吊扇嗡嗡地吹着,那个下午出奇地热。所有人都在用余光观察着我,等我翻开纪念册,等我阅读它,脸上绽开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然而事情不会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天真,我翻开了纪念册,从第一页开始撕。一页一页地撕,所有美好的祝福,真心或假意的友情都见鬼去吧,我们即将如这些碎纸片般飞散成为路人甲、乙、丙、丁。纪念?我要什么纪念?我的裤子就是最好的纪念。

  当我翻到他的那一页,我的手指有千分之一秒的迟疑。他的照片,他填好的生日、星座、爱好、电话号码,他写给我的长长的一段话……我用最快的速度扫描了一眼,看到了“喜欢”这个字眼。可是我抵抗不了我自己,我是个轴人,我已经轴了整整一年,不能在此刻破功。撕的动作已经开始就不能停下,匀速的,哪一页都不能放过,谁也得不到侥幸的赦免。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电话号码。

  连吻都没吻过

  我考入一所很好的大学,盖因那条裤子所赐,孤僻转化为学业上的精进。我就这样去上大学了,那条牛仔裤留在了家里,后来被我妈妈拆了做成个买菜的大袋。牛仔裤的潮流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高腰不再流行了,收脚变得过气了。街上开始流行那种低腰、直筒、必须挽起裤脚才算穿得洋气的牛仔裤时,我简直是醍醐灌顶地发现,之前我喜欢的那条裤子是多么土,多么难看。

  大学的第三年,我知道大学的班长喜欢我。这人喜欢我到什么地步,据同班男生报料:你早上起来跑步,脸都没洗,眼屎挂在脸上,可是班长拿个望远镜一直欣赏到你跑完,感慨你是全校最美。

  “班长让我送这个给你。”一个男生塞给我班长的情书。

  这封情书写得怎么说呢,我觉得很低级。我还没答应他的求爱,他就在情书的末尾写“吻你”。你有病吧你吻我干吗?我没事不和人乱接吻好不好!但是那一年的我仿佛已很老很老,二十岁的少女的老老的心,和谁恋爱不是恋爱呢?反正恋爱也是很没意思的事,但至少比周末在寝室蒙头大睡要好。

  在情书里大肆吻我的班长,单独在一起时却规矩得像个小学生。所以恋爱真的是陆放翁那句诗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不过是这样在拍拖:早上,他打一个电话到我寝室,确认我醒了,把早饭,通常是牛奶配豆沙包,或者豆浆配油条给我,然后回寝室睡觉。八点半上课,我帮他占座。若是下午去图书馆,他买好零食,CD机充好电。午饭一起在小食堂叫小炒,两个菜。下午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不见面,但如果我要洗澡,他则会和生活部的哥儿们打好招呼,他们有学校浴室的钥匙,可放我一个人进去先洗。傍晚我趿拉着拖鞋提着洗完澡的桶,散发着清香往回走,有时候就在篮球场看见他在打球。男生说:“喂,班长,你老婆来了。”他放下球直奔我来。“裤子拖地了!”他蹲下身帮我把牛仔裤的裤脚挽起。那种时候我会觉得很温馨。他接过我的桶,在女生楼下两棵丁香树之间晾衣服:袜子、毛巾、衬衫、小内裤、胸罩……他个子高,他帮我晾。我是他老婆,可是我们连吻都没吻过。但这是真的,真的就是十五年前大学的恋爱。

  考文垂传说

  后来,我接到一封航空邮件,发件地址是英国的考文垂。发件人是他。他向我揭晓一个故事的答案。

  “那块口香糖是我放的,我的本意不是捉弄你,是想捉弄咱们班那个胖子。你最讨厌那胖子我知道,我就想在你生日当天给你个乐子,之前我一直在准备,除了会走路的考拉外,我以为胖子的出糗会添些欢乐色彩。可我没想到我闯祸了。你忘了星期一全班要换座,我来时已经晚了,你已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那里本来应该坐着胖子。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自作聪明。后来我发动全班给你写纪念册,私心只是想你能记住我的电话号码,不至失去联系……可是你撕了它。一度我也很气馁,可是,喜欢这件事,就像,就像考文垂这里的传说,九百年前,戈黛娃夫人为了全城的人骑马裸行,以求减轻赋税,人们为了感激她关闭窗门不忍去看。但是,如若爱情在裸行,凡人又怎忍对它视而不见呢?“于是事隔这么多年,我才终于有勇气给你写信。

  曾经爱骂你笨、

  其实自己才是最笨的化学课代表”

  他说他将在一个月后回国,会来北京找我。看看日历,还有五天。

  我该怎么办?

  思考到第四天的下午,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到北京了,现在正在找宾馆,明天见。

  还剩36小时,我决定去买件漂亮点的裙子,又发现黑眼圈很深睡个好觉得更重要,躺下又想起该查查考文垂的风土人情免得聊天时像个土包子。还有,戈黛娃夫人的故事,戈黛娃夫人如今已沦为一种巧克力的牌子,裸行的美妇人,为了全城的人,甘心受辱。“如若爱情也在当街裸行,你会忍心对它视而不见吗?”他的字句言犹在耳,令人心里难受。

  折腾到第二天下午,距离见面还有三个小时,我发现我在寝室里哭。那不是我经历的任何一种哭,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场别出心裁的大哭。我知道,我不会和他见面了,因为我已见到过裸行的爱情,它非常的美,但也带着痛楚,它很温柔也很残酷。它在我17岁那年经过我,可我手上没有为它准备的衣服。如今我二十岁,我已苍老到无法为它编织、编织一件浪漫华丽的羽衣。

  有这场哭就足够了,我仿佛把三年前的一切都用眼泪冲刷掉了,一切的委屈、不平、后悔、失落和盼望。时间还原为最初的样子,17岁的少女拿着爸爸给的钱去商场买了那条与她所暗恋的男生一模一样、同个牌子的牛仔裤,作为自己17岁的生日礼物。自然有同学会在第二天说“情侣裤”,想一想那是多么让人惆怅又兴奋的小甜蜜,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便利店初吻

  哭完以后,我冲到班长寝室把他叫出来。班长正在同男生们打牌,脸上还挂着输掉的纸条。“不是今天有事不见面了吗?”班长说。

  “又没事了。”我说,“出去走走。”

  班长换了鞋子和我下楼,我要求买一瓶红星二锅头。班长没问什么看着我仰脖把它干掉,然后我说:“你知道考文垂这个地方吗?”

  “好像在英国。”

  “对对对,英国。很遥远对不对?”

  “很遥远。”

  “你知道那里有个戈黛娃夫人吗?”

  “不知道啊。”

  我们一时都沉默了。这样虚无缥缈的对话我们还是第一次说,一点都不习惯。

  最后我说:“你给我的情书里不是要吻我吗?那你吻吧。”

  班长迟疑了几秒俯下脸来,我的初吻就在学校大门口便利店的灯光里失去了。

  它没有给我最爱的那少年。

  撰文_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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