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共有的美好明天

　　D：

　　下午和领导交流工作的时候，无意中和你眼神交汇，你的眼睛蒙了一层雾，很深，耐人寻味。我和你对视，过了很久，你笑了。笑得僵硬。

　　不久前，也是在与领导交流的时候遇到你相同的眼神，那种目不转睛地凝视，将我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那天下班你截住我，没头没脑地问我，要是将来我成为你的领导，我会怎样对待你。雨后的天空是忧郁的蓝，反射到你的瞳孔里连接成漫无边际的深邃，但也掩饰不了你的矛盾和不安。

　　我们位置互调——我成为你的领导，你变成我的下属。很不幸，那时你担心的事，此时成为摆在眼前的事实。

　　时光如果倒回四年前，你没发现当时淹没在人群中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何境遇。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对未知充满热忱却无从发力，有点疯癫。你挑中了我。给我机会从一方井底跳到河里，游进湖里，看迥异的风景。

　　那时候的我仗着年轻，从来都是一副勇者无畏的架势。没办法，性格老天爷给的。风风火火，做事不等不靠，不喜欢依赖他人，讨厌被轻视，害怕指望变成失望。但你是欣赏我的，你看见我这样积极的愣头青，是开心的，惊喜的。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带上我，跟人说起我时语气里透露的那种欣赏掩盖不住。我整天和你混，一起吃饭，一起通宵加班后带着烟和啤酒在楼顶吹风。那时你的追求就是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则希望可以一飞冲天。我们合作那么默契，有人甚至怀疑过我们在搞基。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认真地学习你，把你的视野变成我的，把你身上的优点变成我的。

　　我从普通的无名小卒渐渐显露锋芒，直到那些光亮噼噼啪啪在头顶闪烁成一片荣耀。我拿过一些奖，上过行业知名杂志，执导的案例登上央视，是公司年度风云人物……

　　你对我的信任以及指点成就了那时光鲜的我。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意识到我的存在对你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于是对我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你开始找碴，挑我的毛病。因为是主管领导，你有足够的机会给我难堪。提携新同事，屏蔽我的付出，故意削减我的工作绩效，但凡我可以发光发热的地方，你都要想方设法阻挠。

　　想想那段时间的我真的悲催，你成了悬浮在我头顶的积雨云，随时可能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有一次因为赶设计太忙，忙得昏天暗地，结果忘记第二天开部门例会要准备的东西。你训斥我，说我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还不许我辩驳。但其实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那天下班下了雨，我没打雨伞，沿着回家的路一直走一直走，雨水在我身上冲刷，而我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战斗。我很懊恼没有冲过去给你两个眼泡儿，把你揍个鼻孔流血生活不能自理。老子也是有血性有脾气的爷们，凭什么对你逆来顺受？

　　那天我用了两个小时徒步走到家，雨水冲掉了戾气。

　　我试着理解你。你来自农村，家境不好，又刚当了父亲，需要更多收入更好的发展空间。你有很多优点，但你的缺点也同样明显，你自卑，不大度，你愿意帮助人，却容忍不了别人的进步。你很矛盾，因为你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只有让自己不断进步，才能对别人的进步无所畏惧。也许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我愿意用100%的热情对待我的工作，我愿意学习，愿意进取，而你只愿意拿出70%，只愿意守住一亩三分地。这70%，对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来说，都是致命的。

　　你依旧对我苛刻，防备，晋级评优当我是真空。公司年会，身边的同事穿着盛装走上颁奖台，分享一年的财富奖励。你站他们中间，被鲜花和镁光灯包围着，笑得灿烂。而在礼堂的某个角落，我坐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安静地眼巴巴看着，心里翻来覆去两个感受：憋屈！绝望！

　　说不恨太假，但痛恨只会徒增纠结。不能冲动地犯傻，我只能拼命告诫自己消极于事无补，努力才有希望。

　　要感谢L先生，他的出现像一道及时的光，照亮我混沌的当下。L先生是高级别领导，从来只对你喊话。从你们的合作来看，状况很糟。你们是那种天生相互排斥型的，说直白些，他看不上你，你也不愿意为他改变。他安排难搞的不好对付的工作你统统甩给我，然后冷眼看着我忙到焦头烂额，看着我一个人像一条困兽横冲直撞找不到谱。我天天顶着咆哮顶着侮辱顶着揶揄，一次又一次把方案推翻重新来过。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深夜两三点回家，到家后瘫在沙发里，大脑僵硬，思维放空，发呆，就算身上的汗臭味再重也连澡都不想洗……

　　努力终究发挥了作用，渐渐地，L先生开始越过你直接找到我安排工作。这个时候，你也许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你又惯例地开始别扭。隔三差五要检查我的工作，但凡L先生和我对话，你都要跑过来旁听。L先生高兴的时候你附和地笑，L先生稍显不满你立刻随声附和指责我。我不敢敷衍你，我也不想与你决裂，所以给L先生的提案我主动给你看，为L先生做的事我会跟你汇报……

　　D，坦白讲我不如你聪明，我承认，这一点从我们下五子棋我赢你的次数就可以看出来。但我却清楚地懂得，人活在世上，比智商更管用的是情商，所有的战役，不论虚实，都是攻心为上。除了工作上从善如流，另一些微妙的时刻，我也有默默耕耘。儿童节为L先生读小学的儿子买全套精装版《儿童科普知识大全》；在微博上和L先生的老婆交流拍摄人像的技法；一起出差的时候做他最实用的人肉闹钟；过年过节发自己写的祝福短信——我从来不会转发那种从别人那里传来不知道经过多少人手的祝福信息，千篇一律的祝福实在太缺乏诚意。真诚是温柔的利器。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又自动浮现出你凝视我的眼睛，那里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鄙视。D，你一定会觉得怎么我这样卑劣，喜欢耍小手段。但是，我不觉得自己卑劣，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我努力，我勤恳，我没有靠溜须拍马上位，我也没有触犯任何人的利益，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想成功，这不丢人。

　　世界存在多样性，各人有各人的游戏规则，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新年度职位公布之后，我会晋升成为你的领导，这一切快得有点出乎意料。

　　这中间遇到最大的改变，依然是你。你开始叫我经理，我纠正，你坚持，但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的心，我从里面看不出一丁点儿由衷。你开始巴结我，说恭维的话，让我用你的车子练习内路，可是你的演技实在太差，我看得出你措手不及，看得出你言不由衷，看得出你对我的工作安排诸多不满，更看得出你时常对我腹诽。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比即将开始的新年度工作艰难一百倍。

　　我问过别人，跟他说我们的关系，心平气和地说。他听完之后轻轻说，要不你找个机会把他开掉。

　　D，我最近很想下班了跟你整两盅，白的，我们喝到微醺，你能拍桌子吼我：操！个表，升了是不！我会理直气壮地凶你：个二B，敢不支持老子工作老子放横你！

　　摔跤单挑骂人，只要你点我都奉陪！把所有不痛快都倒出来，心结都打开，道理摆明白，我们说说心里话，不醉不归。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并且说到做到，我一定会真心面对你。

　　D，最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思考我们的关系，折磨并且纠结。我想通了，我不能负气地做一些冲动的决定，那样不睿智，结果注定是错。我们应该彼此担当彼此，过去的统统让它过去，那些经历在时间里转化成谅解，这是男人必须有的胸怀。

　　昨天晚上开会，某位领导对我说，你周围人的结局其实就是你自己的结局。D，我不想让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结局变成“下场”。这个词，从来都是贬义的。

　　前些天夜里你给我打电话，你说年龄大了怎么就不中用了。

　　我知道你是在试探。中国有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我依然是那个意思，你要调整心态。这年月谁跟不上谁就被淘汰，没什么好说的。真正的强者，永远有和压力死磕的勇气，在逆境中，永远可以掷地有声地拍着胸膛说，老子能行！D，我不想说安慰的话，那些话太假。我希望你警醒。所有的成长都建立在自我反省之上。保守地停在原地，注定要被超越。

　　D，我不会把从前的故事带到今后的工作中。过去的统统让它过去，发展才是硬道理。

　　D，祝你进步。

　　河川

　　撰文_河川